伍 津還丹 三

事情越發蹊蹺。公蠣對於女先兒給他的那個離卦百思不得其解,便找了個街邊的算卦先生詢問。誰知那算卦先生東拉西扯,比公蠣還不靠譜,白白浪費了二十文錢。

一頓折騰下來,已經午後。公蠣簡單吃過午飯,直奔宣風坊方儒的住處而去。

清平巷並不難找,一條整齊的街道,紅牆綠瓦,甚是清凈,但整個巷子只見紅牆,不見大門。原來這一片被兩家大戶人家買下,以巷子為界,分別進行了修葺重建,原本的住戶已經搬走了。公蠣在巷子里徘徊了一陣,遇到一兩個抄近路的行人,但問起幾年前是否有個叫「方儒」或「拐子明」的,皆搖頭不知。

尋拐子明舊居無果,公蠣便想去拜會明崇儼。

但他想得太簡單了。堂堂的明道長,哪裡是說見便見的。明道長居住在崇業坊,離宣風坊不遠,到了明府,門人態度倒好,但一聽說公蠣既無預約又無舉薦名帖,客客氣氣道:「大人今日無空,請改日再來。」便再也不搭理他半句。

今日真是百事不順。

公蠣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生出一份強烈的孤獨感來。昨日至今,阿瑤身上的詭異景象,已經死去多年的阿意,被困在山洞中的拐子明方儒,神秘的算命女先兒……錯綜複雜的人物,眾多的疑點,理不出頭緒來,卻連個訴說的人也沒有。

公蠣抱住了頭。

其他的尚有待追查,可那個手心裡畫個離卦的女先兒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公蠣失神地看著喧鬧的行人,喃喃道:「胖頭,你說女先兒想要告訴我什麼?」

他想像著胖頭站在對面,吸溜著鼻子回答:「當然是讓你離開呀。」

公蠣忽然大悟,跳起來發足狂奔,再次來到清風居。

沒錯,女先兒的意思,是讓自己離開洛陽,遠離著是非之地!但是她為何要背著那個粗鄙木訥的老嫗呢?

下午時分,茶館比中午更多客人,公蠣無視追著自己的女倌兒,一徑衝上閣樓。

閣樓大門敞開著,門上的八卦已經撤去,裡面空無一人,粗紗窗帘和裊裊的香爐都不見了,只留下些許的香燭氣息。

公蠣一把抓住女倌兒的手臂:「中午在此算命的女先兒呢?」

女倌兒帶著慣常的笑容道:「客官來得不巧,女先兒已經走啦。」

公蠣又驚又急,連身追問:「她們去了哪裡?從哪裡來?原本叫什麼名字?」

女倌兒依然滿臉堆笑,不緊不慢道:「去哪裡卻不知。據稱她們是跟隨天竺的商人一起來洛陽的濕婆信徒,租住這裡,一次付清了半年的租金。名字么,女先兒叫做阿什米塔,跟隨她的僕婦叫做阿姆。」

公蠣失望至極。女倌兒整了整衣襟,彬彬有禮道:「公子還有什麼要問的?」

公蠣見再也問不出什麼來,只好作罷,走出門來,本想嘗試追蹤尋找,但西市人多物雜,氣味混在一起,實在難以捕捉,跟了一段,只好放棄。

回忘塵閣已經來不及了,公蠣百無聊賴地在宣風坊逛了一陣,待天微微擦黑,便重新回到孟河苗圃附近,見孟河正在將門口擺放的花草往院子里收,趁人不備化為原形,藏身在門口的丁香花架下,準備補個覺,等到午夜時再去瞧瞧阿瑤。

一個敦實的花匠推著一小車花肥、根莖過來,孟河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兩人將車上的東西搬進苗圃。

公蠣睡得迷迷糊糊,只聽孟河道:「下次叫我過去就好,不用你費勁送來。」

花匠估計是附近的同行,顯然同孟河關係很好,道:「我在園子里守了一天,也想出來活動下筋骨。」兩人交流了一陣關於苗木種植的經驗,花匠忽然壓低聲音,道:「你妹妹怎麼樣了?」

孟河似乎不願多說,簡短道:「好多了。」

公蠣頓時睡意全無。花匠好奇道:「她還在臆想有個如意姐姐?」

孟河一下子愁容滿面,左右看了看,用鼻子嗯了一聲。

花匠道:「我說你費些心思帶她去見一見明道長,你可有見過?」

孟河嘆氣道:「見是見了……」

花匠熱切道:「那阿瑤有沒有好一些?」

孟河道:「她這一個多月,總算不再反覆跟我說還有一個姐姐。但很傷心,說阿意姐姐不理她。」

花匠嘖嘖道:「這孩子,不知從哪裡聽關於阿意的消息,估計是小時候你爹娘無意說出來的。當時你娘懷她們倆時……」

孟河打斷道:「別說了。」

這麼說,孟河確實還有一個妹妹叫做阿意,孟瑤的說法並不是撒謊。

花匠忙收住了話頭,道:「我就說了,明道長一準搞得定,而且他為人最為和善。你趕緊想想辦法,最好讓阿瑤過去,讓明道長再看一看。」

公蠣再次聽到明道長,看來即便沒有拐子明這檔子事兒,也得找機會去拜會一下。孟河遲疑了一下,道:「昨天算是看過了吧……我昨天去敦厚坊送花途中,路過王家醫館,恰好遇到那日來過的先生,他仔細問了阿瑤的癥狀,便帶了阿瑤去見明道長……可他不讓我陪著,也不知明道長同阿瑤說了什麼。」

公蠣驚愕地直起了腰,一隻在樹下刨土的老母雞嚇得拍著翅膀飛遠。

王家醫館,而不是「魏家醫館」;阿瑤被人送去見了明道長,中間出意外的,只有自己!

花匠笑嘻嘻道:「你放心好了,阿瑤這麼聰明漂亮,一定會好起來的。」

孟河朝院落里看了一眼,道:「只要我妹妹好好的,要我做什麼都行。」

花匠點頭附和:「那是,我見過的女孩子里,就沒一個能比上阿瑤的。」

孟河對這句話十分受用,咧嘴笑了起來。然後神色一正,囑咐道:「我妹妹的病已經好了,你可不能出去亂講。」

花匠仗義地一拍胸脯,道:「當然,你妹妹就是我妹妹,這點分寸我還是知道的。姑娘家大了,要嫁人呢,別給人知道了,因為這點小病誤了她的好姻緣。」

孟河憨笑著連連點頭,但眼裡的憂色卻越來越重。

看來阿隼並非危言聳聽,確實自己一出門便出事。這麼說,昨天那個馬車的目標根本就是自己,而不是阿瑤。

但到底是誰幹的呢?

公蠣恨不得衝下去抓住孟河,問他昨天孟瑤到底在哪裡同他見的面,是誰送她去的王家醫館。

心中有事,不知不覺天已經黑透。公蠣一直等到閉門鼓敲過,這才順著花樹蜿蜒前行,毫不費力地潛入了孟河家的苗圃後院。

兩間低矮的瓦房,燈光微明,中間以木板擱架隔斷。一頭擺放著些名貴的花草幼苗和種子,一頭是個乾淨素雅的小卧室,窗台上、桌子上放著幾盆巴掌大的小盆栽。

公蠣隱藏在房梁之上,朝下看去。

孟河正在挑選一些塊莖和花根,孟瑤托腮坐在一旁,對著燈光出神。

公蠣一顆心落了地。但她的臉依然是半邊骷髏。

孟河將一塊根莖上腐爛的地方去除乾淨,道:「妹妹累了,先去睡吧。」

孟瑤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一口貝齒。公蠣忽然覺得她同阿意還真有幾分神似。

孟河疼愛地看著她,道:「你明天早上想吃什麼?哥哥給你買去。」

孟瑤輕輕柔柔嘆了一口氣,道:「哥,我知道你擔心我,我沒問題的。阿意姐姐在或者不在,我都不會在意的了。我同你一起,等你娶了新嫂子,生了寶寶,我們一家四口快快樂樂在一起。」

孟河咧開嘴笑了起來,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臉頰,道:「哥哥得給你找個好人家,才能放心娶新嫂子。可惜家底太薄,沒本事認識那些青年才俊。」

孟瑤搖著哥哥的手臂,笑得天真無邪:「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陪著哥哥經營苗圃。」她的脖子里多了個青銅鈴鐺,伴隨著她的晃動發出動聽的聲音,極其輕微,又不刺耳。

孟河忙道:「鈴鐺兒要貼身戴著呢,快塞衣領里去。」看著孟瑤將鈴鐺塞好,這才看似隨意地問道:「昨天見到明道長,他怎麼說?」

孟瑤嘟起嘴巴,臉上泛起紅暈,小聲道:「我還以為明道長是位長鬍子老爺爺呢,原來很是年輕英俊。」

孟河笑了,道:「真的?」低下頭繼續收拾地上的花莖,道:「要是能給你找像明道長這樣的人,哥哥就不擔心啦。」

孟瑤羞紅了臉,撒嬌道:「哥,你不要胡說。」

孟河想像了一陣,又皺著眉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我們高攀不起。」繼續問道:「明道長見到你說了什麼?」

孟瑤眼睛亮了起來,道:「他很和氣,問我多大了,小時候有沒有得過什麼病,家裡幾口人,晚上睡得好不好……還說要來照顧哥哥你的生意呢。」

孟河憨笑道:「好,好。還有什麼?他有沒有幫你……幫你看一看運勢?」

孟瑤歡快道:「他幫我號了脈,說我是難得一見的……」她忽然紅了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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