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津還丹 二

公蠣深深地吸氣、呼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阿意如果已經死去,那被畢岸關在古宅之中的骷髏是誰呢?阿瑤看到的阿意又是誰呢?還有自己幾次見到的阿意,同阿瑤見到的是同一個人嗎?

或許,這個所謂的方如意,根本不是自己中意的阿意呢?

公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蕩了一陣,決定晚上再去孟河苗圃一探究竟,當下需先去打探一下關於拐子明的情況為好,便打起精神,順著街道往西走去。

未到宣風坊,忽然嗅到一股濃郁的酒菜香味,公蠣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從昨晚至今,除了那些味道古怪的冥蝦,他幾乎沒吃什麼東西。

公蠣循著香味,一直來到西市的酒肆。正當午飯時節,各大酒肆爆滿,公蠣找到生意最好的一家,碰巧有一桌吃完撤離,騰出個靠窗的絕佳位置來。公蠣一屁股坐下,正要點菜,卻看到對面閣樓窗帘後面人影一閃,似曾相識。

對面的門面十分不起眼,狹窄的一道門,門口斜掛著一個陳舊的絨布招牌,上綉著「清風居」。公蠣忽然想起阿瑤和方家小娘子提到的清風居女先兒,便飯也不吃了,一步跨了進去。

未料裡面別有洞天。經過一個長長的木梯,樓上才是清風居。原來是家茶館,裝潢古樸,內飾精緻,一個清秀女倌人安安靜靜地彈奏著古琴,頗有幾分情調。茶館內坐的有一大半是女客,一壺香茶,配上幾個小菜,淺笑低語,甚是悠閑愜意;那些個男客也是舉止文雅、面目白凈的讀書人打扮,讀書交流,無不文質彬彬,同對面酒肆的喧鬧、粗獷形成鮮明對比。

公蠣找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一個女倌兒過來,含笑道:「公子要龍井、毛尖、碧螺春,還是天山雲霧?」

公蠣留意著周圍的動靜,隨便選了一種:「龍井便好。」又點了個香酥胡豆,一碟油豆腐,一碟蔥油雞絲,隨隨便便摸出一小銀錠,道:「聽說清風居有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女先兒,小生想求一見。」

女倌兒卻不接他的銀錠,帶著官樣微笑道:「先生今日不見客。」

公蠣狠狠心,又摸出一個銀錠來:「姐姐是嫌棄我給的銀兩不足?」

女倌兒笑容可掬,但任公蠣好說歹說,卻不鬆口。正纏磨之際,忽然又來個年紀大的女倌兒,對著第一個女倌兒輕輕說了一句什麼,女倌兒忽然道:「公子這邊請。」兩個小銀錠也不說要了。

公蠣忙將銀錠收了,跟著女倌兒來到閣樓上。

公蠣站在門口理了理衣服,正了正心神,這才打開帘子走了進去。

閣樓低矮,掛著一層粗紗窗帘,一個苗條的身影背對著陽光,天竺服飾,黑藍色的頭紗遮住了大半個臉,剩下的也隱藏在陰影之中;脖子上戴著一串骨雕的骷髏項鏈。雖然看不清容貌,但一副異域裝扮。

大唐風氣開放,廣納四海賓朋,萬國來朝也帶來了各地不同風俗和宗教,林林總總教派眾多,但只要遵守大唐律法,未發生群體性影響事件,官府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多加干涉。所以這種外來的神婆神漢,在洛陽也算常見。

但公蠣卻是第一次見,不由好奇,多打量了兩眼。女先兒一側,站在個粗手大腳的老僕婦,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鼻子上卻穿著個金色的鼻環,脖子上同樣掛著一段骨雕骷髏項鏈,穿著寬大的黑袍,斜披著一件艷麗的黃色薄紗;另一側擺放著個香爐,也不見供奉什麼,卻插滿了正在燃燒的天竺香,青煙繚繞,幽香陣陣,為這個小閣樓平添了幾分神秘。

公蠣原本以為這些女先兒即使不貌若天仙,至少也應該是仙風道骨的,不由有些失望,只是不好退出來,硬著頭皮施了一禮道:「聽聞先生能知生死,斷陰陽,小生特求一見。」

女先兒一動不動,反而是她旁邊的老嫗粗聲大氣道:「年輕人,你想看什麼?」她的聲音尖細中帶著破音,語調怪異,十分刺耳。

公蠣賠笑道:「孟河苗圃的孟瑤姑娘,曾經來過的,麻煩先生再幫著佔一卦……」老嫗打斷道:「只能看自己。」

公蠣不甘心,裝同行道:「本人也學過一些相面之術,想同先生探討一二。看孟瑤的面相……」

老嫗絲毫不給臉面,再次打斷道:「我們對此無興趣,你願意給誰看,找那人即可。」

公蠣吃了個沒趣,只好胡亂道:「我想婚姻、前途,還有財運,麻煩指點。」

老嫗冷漠道:「只能看一樣。」

公蠣只好賠笑道:「看婚姻。」

女先兒微微側身,臉部的輪廓微微映照在頭紗上,公蠣竟然覺得有幾分姿色。她拿起一筒玉箸,搖晃了一陣,遞給公蠣。

公蠣抽出一根來。玉箸上空無一物,並無讖語。

公蠣忙遞給女先兒。老嫗卻搶先一步接過,湊在女先兒嘴巴邊聽了聽,木然道:「采天地靈氣,受日月精華,得凡人之道,卻平庸尋常。原來是蛇神子孫。」

公蠣一眼被看穿原形,頓時大驚,幾乎想要奪路而逃,但見這老嫗神色木然,只是鸚鵡學舌一般,心下稍安,凝神靜聽。

女先兒嘴唇微動,公蠣明明聽到有低頻聲音傳來,卻辨不出她說的內容,忽然後悔,若是那個人骨哨子不被自己毀掉,說不定還可聽上一二。

倒是蠢笨老嫗一邊聽一邊複述:「天數已定,命不可改。三月之內,兄弟陰陽兩隔,愛人生死分離。」

公蠣雖然知道算命多是騙人之舉,不過利用人的心理弱點騙點錢財罷了,但聽到「兄弟陰陽兩隔、愛人生死分離」胸口猶如被打了一悶棍,又堵又痛,甚至自責地想,原是自己命不好,殃及他們了。

公蠣無心再算,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多謝先生。」慢吞吞扭轉身子,準備離開。

老嫗卻追著問道:「你眼下便有大災難,不想要破解一下嗎?」

從自己混碼頭的經驗來看,宣稱有災難再作法破解,是街頭坑蒙拐騙的一貫伎倆。公蠣自然不會上當,推脫道:「不用了,多謝先生。」摸出剛才的小銀錠,丟在門口的籃子里。

老嫗卻道:「眼下便有大災難,邙嶺傾覆,洛水倒灌,百萬百姓死無葬身之地,年輕人,你當真不放在心上嗎?」

公蠣如五雷轟頂,不由站住,顫抖著聲音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女先兒如同泥塑一般,一動不動。

老嫗咧了咧嘴,冷淡道:「破還是不破?」

公蠣沮喪道:「若真是邙嶺傾覆,洛水倒灌,整個洛陽城盡數毀掉,單單破了我一人的災難,又有什麼用處?」

老嫗竟然冷笑了一聲,公蠣不知是自己聽錯了,還是樓下傳來的。但她很快又恢複了呆板的模樣:「隨你。」俯在女先兒耳朵前說了句什麼,女先兒微微搖了搖頭,兩人似乎是在討論破解之法。公蠣茫然無措,看著她們倆竊竊私語。

兩人交流了一陣,終於商定了對策,老嫗道:「先生說了,你資質異於常人,我們願意幫你破解。」

公蠣帶著幾分警惕,道:「如何破解?」

老嫗的眼睛落在公蠣的荷包上:「紋銀十兩。」

公蠣噗地吐出一口氣來。說了半日,原來還是騙錢。

公蠣捂住了荷包,裝作十分內行的樣子,道:「你先說如何個破法才是,在下不才,也是混過這行的。」

老嫗皮笑肉不笑道:「愛信不信。」她的表情不多,但公蠣總覺得她似乎哪裡讓人覺得非常熟悉,卻想不起來。

女先兒動了動手指。老嫗轉過身,在女先兒身後拉出一個烏黑的陳舊匣子來,一邊打開匣子扒拉,一邊道:「你頭內生有異物,先前曾劇烈頭疼,如今卻無什麼癥狀,對不對?」

公蠣警惕道:「你怎麼知道?」被選作珠母這件事,除了忘塵閣幾個人,公蠣從未對外講過。

老嫗慢吞吞從匣子里拿出個摺疊成三角形的黃裱符來,冷淡道:「老婦若連這個也瞧不出,還混什麼?」說著倒了一碗水,將黃裱符點燃,紙灰混入其中,道:「你頭裡長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大,壓迫了經絡,雖然疼痛消失,但哪日若不小心,只怕會出大事。」

毫無疑問,這個老嫗是有些本事的,說的句句全中。公蠣急切道:「先生可能根治?」

老嫗將碗遞給公蠣,道:「將這碗符水喝了,再佩戴個平安珠,至少第一關便過了。」

公蠣心中還是有些疑惑,接過符水卻沒有喝,問道:「什麼平安珠?」

老嫗小心翼翼地從小盒子里拿出一顆烏黑的珠子來,道:「這顆平安珠,贈予公子。」說著用手指在珠子上摩挲了一陣。

珠子漸漸變亮,泛出綠瑩瑩的光來。珠子內部,隱約可見絲絲的綠色發晶,中間夾雜著點點閃光,宛如夏夜的夜空一般深邃。乍看之下,倒同當日江源送他的那顆烏玄晶有些相似,但比烏玄晶更為精緻純凈。

公蠣眼放異彩,道:「什麼東西?」

老嫗慢吞吞道:「這個平安珠,原本鑲嵌在大禹治水使濕婆法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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