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津還丹 一

公蠣將江源送回了客棧,自己找了個無人的地方,對著洛水練習了一陣吐納,將胸中的真氣凝結在一起,形成一個紅色的光團,在口中吞吐著。

即使不思進取至此,公蠣也隱隱發覺了身體的變化。聽聲辨物,精力無限,內丹初成,以及依稀可以控制的巨大力量,讓公蠣既有幾分驚喜,又有幾分沮喪。

公蠣看著自己的手。手背之上,青灰色的鱗甲漸漸顯露,泛出幽幽的光澤。但一聽到遠處漁人的號子聲,鱗甲瞬間隱去。

除此之外,還有不用轉頭便可看到背後情景的本領。

公蠣有些惶惑。儘管他十分期待自己能出人頭地,名利雙收,但這些本領即使能夠達到「一舉成名」的目的,卻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只是擁有一副俊美的外表,有花不完的銀兩,有一堆對自己傾慕不已的美人兒,以及……以及對他情有獨鐘的阿意,在洛陽城中,花間流連,戲蝶飲酒。

公蠣所有的夢想,都是作為一個普通凡人的夢想。這一點,已經死去的巫琇明白,胖頭無所謂明白但無條件支持他;可惜的是,這兩個人,都已經不在。

公蠣沒回忘塵閣,又急匆匆來到孟河苗圃。

苗圃的丁香花依舊開得花團錦簇,孟河赤膊,正在提水澆花,卻不見阿瑤的身影。

為了方便打探,公蠣找到一個角落,變化成隆公犁,一身家丁打扮,上前趾高氣揚地指使道:「喂,給我來一盆上等紫羅丁香。」

孟河放下手中的活計,站起來應道:「對不住了,紫羅丁香昨日已經被人預定了。要不再挑些其他的?」他的手臂上有些輕微的擦傷,塗著黑紫色的草藥汁子,但看起來並未嚴重到需要送醫館醫治的樣子。

公蠣裝模作樣地看了幾眼,道:「這些品相不好。昨日我來同一個小姑娘說好的,今日來買那盆紫羅丁香。你叫小姑娘出來。」

孟河賠笑道:「公子您同我說便好。」

公蠣把眼一瞪:「你打量爺付不起錢嗎?去去去,叫她過來,她昨日答應我的。」

昨天如此的艱險之下,公蠣的荷包仍保護得好好的,未曾弄丟。

孟河解釋道:「客官您小聲些。我妹妹不舒服,在屋裡休息呢。昨天您看中的紫羅丁香,今兒一大早我已經送出去了,確實沒有。要不您半個月後再來?」他時不時往後面房間的方向瞟一眼,唯恐公蠣吵醒了妹妹。

這麼說,阿瑤並未被人擄走。那昨日詭異的馬車又是怎麼回事?

公蠣心中疑惑,故意怒道:「分明是你們言而無信!那個小姑娘,滿嘴謊言!」一腳將腳邊一個空花盆踹得稀爛,希望阿瑤聽到動靜能夠出來。

誰知孟河是個二愣子,且身材健碩高大,最是吃軟不吃硬,頓時收了笑容,直起了腰,指著公蠣的鼻子喝道:「你就是來找事的是吧?再說一句我妹試試看?」拎起一把花鋤走到公蠣面前,拳頭一握,骨頭咔咔直響,上臂腱子肉綳起,比公蠣的大腿還粗。

公蠣頓時蔫了,往後退了兩步,換了一副文縐縐的樣子,皺眉道:「俗話說,和氣生財。我都沒發脾氣,你發什麼脾氣?真是不講道理。」說著袖子一甩,飛快溜了。

沒見到阿瑤,公蠣有些不甘心。正猶豫著要不要偷偷溜進阿瑤房間瞧一瞧,忽見昨日見到的小媳婦兒,阿瑤稱為方家嫂子的,一扭一扭地走來了,隔著街道大聲叫道:「阿瑤,阿瑤!西市新開了一家綢緞莊,我們一起去看看呀?」

孟河揮著鋤頭沖了出來,急道:「叫什麼叫,你小聲點!」

方嫂踮著腳尖往裡面張望:「大白天的,睡了嗎?」

孟河顯然對她相當反感,硬邦邦道:「方家嫂子以後自己逛去吧,我妹妹沒空。」門板一般堵在方嫂面前,不肯給她進門。

方嫂吃了個沒趣,很是不忿,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撇著嘴道:「你再這麼把妹妹鎖在家裡,都要憋出毛病了!」

孟河黑紅的臉膛青筋蹦起,摔門而去。

方嫂嘟嘟囔囔,表示不滿。公蠣故意跟她並排而行,自言自語牢騷道:「孟河這小子,仗著人高馬大,凈欺負人!」

方嫂看了他一眼。公蠣越說越氣,跳起來罵道:「什麼人呢!昨日小姑娘說得好好的,說讓我今日過來取花,誰知道今天卻不認賬了!恨不得砸了他的苗圃!」

方嫂終於忍不住了,接腔道:「正是呢!蠻不講理!」

公蠣氣呼呼道:「小娘子你評評理,有這麼做生意的嗎?說好的事,變來變去!我怎麼同我家老爺交代?」

方嫂熱烈地附和道:「是呢,若不是他丁香種得好,誰認得他是誰呢!」

兩人的關係頓時拉近了許多。公蠣故意把話題往阿瑤身上引:「我瞧昨天的小姑娘人還不錯,又機靈又靦腆。」

方嫂嘴角挑動了一下,應聲道:「是的哩。」看看左右無人,忽然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壓低聲音道:「可惜這裡有點問題。」

公蠣心中吃驚,臉上卻不動聲色:「不會吧?我幾次來買花,都是小姑娘在,看起來正常得很。」

方嫂得意地笑了一聲,道:「這個我最知道。」

公蠣故作驚愕道:「怪不得,我看了她的面相,流年不利,邪祟入侵,不宜見人,這還是今年,誰知道明年會怎麼樣呢。」

方嫂看了他一眼:「是吧?你會看相?上次有個女先兒也這麼講呢。」

公蠣皺起眉頭,鄭重其事道:「這個我還是懂得一些的。我今天來,一是訂花,二是想深入了解下關於她的病情,看看有無破法。可惜那個莽漢不領情,竟然將我趕了出來。」

方嫂反倒將信將疑起來。

公蠣將昨日蒙阿瑤的那套說辭胡侃了一通,道:「比如小娘子你,天格飽滿地格方圓,鼻尖臉圓,乃是富貴之相。個性來看,乃是心靈手巧,心直口快,氣量寬宏,財祿有餘……」

方嫂喜上眉梢,戒備之色頓減。公蠣半閉著眼睛,嘴裡念念有詞了一陣,道:「那個小姑娘,應該是撞邪了,常常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人。」

方嫂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公蠣飛快掐動手指:「她口裡稱看到的那個人,也是個小姑娘,嗯,我算算……」他猛地睜開眼睛:「她聲稱能夠看到的那個人,名字里有個如意的意字,是不是?」

方嫂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阿意……是方如意!連這個您都算得出?」

公蠣搖頭晃腦道:「我算的不錯吧?」

方嫂看公蠣的眼神瞬間恭敬起來:「沒想到您看著年輕,道行卻深。」

公蠣威嚴地哼了一聲,捋著並不存在的鬍鬚道:「此事關係小姑娘的性命,你要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訴我。不如,我們去找個茶館一敘。」

方嫂卻道:「這卻不妥,我一個已婚女子同你去茶館,沒得讓人說閑話。你要問什麼?」

兩人只好站在路邊一家花棚下。公蠣道:「關於阿意,小姑娘阿瑤怎麼和你說的?」

方嫂完全不疑有他,老老實實道:「孟瑤身體不好,性格靦腆,她哥哥又看護得緊,沒幾個朋友,也就是我偶爾帶她一起玩。可是後來,我們見面時她常常提起她有一個好朋友,叫做阿意的。說她們怎麼一起玩、一起吃了什麼東西。」

公蠣道:「她第一次提起阿意是什麼時候?」

方嫂道:「記不得了。大概是去年初夏,她口中說阿意說的多了,我也開始留意。」

公蠣道:「你怎麼發現她不對勁的?」

方嫂道:「今年春上開始,自己一個人時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語。還有一次,他哥哥送了個頭簪給她做生日禮物。頭一天我明明親眼看到是孟河給她的,可她卻告訴我,這是阿意姐姐給她的禮物,說阿意怎麼怎麼好,她認了阿意做姐姐什麼的。」

「我想著小女孩子,可能虛榮,故意編排自己認了大戶人家女兒做姐姐,便只是心中暗笑,懶得揭穿她。可是後來,她依然每天把阿意的名字掛在嘴邊。」

公蠣催促道:「然後呢?」

方嫂道:「直到有一天,我同她站在大門口說話,她忽然對著街上又微笑又招手,大聲叫阿意的名字。可當時正是午飯時分,街上並無他人,哪裡有什麼阿意?我拉她回來,見她紅著眼圈悶悶不樂,便送她回了家。」

「第二天,她又來找我,問我昨天看到阿意了沒,還說了很多關於我們三個在一起玩耍的事情,可是我從來沒見過那個阿意啊。」

公蠣看她的樣子,不像撒謊。

方嫂困惑道:「我還跟她一起去找過那個方如意,但真的沒這個人。莫非是小姑娘家,自己想像出來的?」

公蠣提醒道:「她說阿意是她的親姐姐。」

方嫂更急了:「就是這個最為詭異。她家只兄妹兩個,哪裡有什麼親姐姐?不信你去問問坊間的老人家。」又憤憤道,「我都同孟河說了,阿瑤這一定是撞邪了,讓他帶她好好治療下。可是他倒好,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