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 仙人哨 六

公蠣竟然沒有落淚,他只是緊緊地抱著胖頭,竭力讓他暖和些。畢岸在激烈地沖著自己嚷嚷,被公蠣輕鬆地撥開。蘇媚似乎又暈倒了,一張臉蒼白得嚇人。

公蠣聽到自己身上的鱗甲在摩擦,發出動聽的聲音,指尖長長的利爪在昏暗的夜色中閃著幽幽的光。周圍的景色異常清晰,連牆根下蠕動的蛐蛐的觸鬚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到背後嚇得逃竄的田鼠,還有躲在樹上的貓頭鷹驚恐地拍動著翅膀。

阿隼來了,還有停住宅子門口的馬車。畢岸將蘇媚送上馬車,又過來搶胖頭,卻被公蠣一擊推開,像個風箏一樣飄了出去。公蠣哈哈大笑,拍著胖頭的臉要他看,並炫耀地道:「快看,我的力氣大吧?」

胖頭卻不應。公蠣抱著他站起來,看到瘋子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一腳踩在他背上。

瘋子發出一聲慘叫,僅僅抽搐了幾下便斷了氣。公蠣的腳趾觸到人類軟軟的血肉,帶著一點溫熱,很是舒服。

畢岸撲了過來,將公蠣推開,護著瘋子。

一切都如同在夢中,顯得極其不真實。

瘋子已經死透。

阿隼灰黃色的眼睛狠狠地盯著公蠣。

胖頭在公蠣的懷中微笑。

公蠣同畢岸廝打起來。

畢岸身上發出火焰一樣的光環,他一掌打在公蠣的臉上,火辣辣地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公蠣終於冷靜下來,手上身上的鱗片褪去,長長的利爪隱去。

阿隼同蘇媚已經離開,畢岸雕像一般站在黑暗之中。

公蠣的手臂已經麻木,他抱著胖頭坐下,指著趴在地上的瘋子道:「快看快看,死了的瘋子像不像一條死狗?哈哈,不過你也像死狗一樣沉。」

胖頭依然不動。公蠣板起了臉,怒道:「死胖子,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他拿起胖頭的手晃了一下,喜滋滋道:「喂,說說,你同虎妞到底發展到哪一步了?」畢岸腰背挺得筆直,臉上明晃晃的,泛出淚光。

公蠣朝周圍瞧了瞧,壓低聲音笑道:「我保證不對其他人講去。對了,你說要找李婆婆保媒,我看不妥,找后街的柳嬸吧,人厚道,不亂嚼舌頭。我同畢岸說說,狠敲他一筆。這可是我們忘塵閣的第一樁喜事呢。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他扳著手指頭,「一步都不能缺!我可是要做長輩的,你同新娘子要給我敬茶。」他手舞足蹈起來。

背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強忍住的嗚咽聲。公蠣頭也不回,大聲笑道:「羅小妖!你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做什麼?夢遊么?」

小妖在胖頭跟前蹲下,無聲地流淚。公蠣笑嘻嘻道:「胖頭睡了,你別吵他。這個死胖子,最愛睡懶覺,平日里睡著了耳朵邊放鞭炮都驚動不了他。」

小妖掩面而泣。公蠣揉著手臂,慪火道:「定是你跟胖頭說珠兒的事兒吧?你總是不信我。瞧瞧,那是誰?」往瘋子那兒一指。

小妖抽泣起來。公蠣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小丫頭片子,愛哭鬼。」又推胖頭,「喂,死胖子,你快起來看看呀。就是這個瘋子乾的,推珠兒到井裡,還襲擊蘇姑娘,我沒騙你們吧。」

他將胖頭的身子擺正,蹣跚著走到瘋子跟前,嚷嚷道:「畢岸,你來看看,這個瘋子到底有什麼古怪,他為何要找珠兒的麻煩?」

一直隱藏在樹蔭下的畢岸,一聲不響地走了過去,點了一個火把插在牆頭上,翻開瘋子的眼皮看了看,道:「他死了。」

公蠣忽然暴怒,跳起來叫道:「他沒死,他睡著了!」他回頭看了一眼胖頭,嘲笑道:「胖頭,就你這身材,成親的禮服都要多費半匹布。」又催畢岸:「快點快點。」

畢岸拿著銀針,道:「他是我們的老熟人。」

公蠣只顧暴跳如雷:「哪個老熟人?」

畢岸不答,在瘋子脖子後的天容穴扎了下去。

周圍極其安靜,連蛐蛐兒也不鳴叫了,只剩下公蠣氣呼呼的喘息聲。瘋子的臉開始發生變化,扭曲的五官漸漸恢複原位。

一個相當清秀的男子,看起來有些面熟,只是麵皮青紫,眼膜充血。小妖忽然叫了起來:「這是——這是小王莊的王秀才!」

竟然是王俊賢。

過去的事情公蠣最清楚不過。鯉魚蘇青嫁給了王俊賢,因為一點婆媳矛盾,王俊賢的寡母用剪刀刺死了蘇青,王俊賢為保住母親性命,聯名上書官府稱蘇青是妖怪,蘇媚氣不過,利用香粉神不知鬼不覺地處死了王婆。

公蠣一邊咬牙切齒,一邊咯咯地笑:「老熟人,果然是老熟人。嘿嘿,我知道啦。別人當王婆死亡是意外,王俊賢卻不傻,知道是蘇媚動的手腳,所以就裝瘋賣傻,騙過眾人,伺機來找蘇媚報仇。」他朝胖頭得意地叫道:「胖子,你老大厲害吧?」

小妖的眼淚又下來了。

王俊賢心思細膩,又讀過書,一旦發起狠來,自然非常人能比。這一年多的時間,他裝瘋,失蹤,學習法術,跟蹤蘇媚,處心積慮要報喪母之仇。畢岸道:「王俊賢知道柳大同蘇青的淵源,便故意模仿柳大,以刺激蘇媚,不料卻首先被珠兒留意到。」

柳大對珠兒來說,乃是一生的噩夢,她對柳大的聲音、背影、舉止都極為敏感。王俊賢在附近一出現,便被珠兒看到。或許王俊賢被珠兒留意次數多了,唯恐暴露,所以只好先行除掉珠兒。

畢岸蹲下,一邊翻弄著瘋子的屍體,一邊道:「小妖,關於他的身份一事,你回去先不要同你家姑娘講。已經過去了,還是不要讓她憂心的好。」

小妖抹乾眼淚,哽咽道:「是。」

公蠣冷冷道:「你早知道瘋子是王俊賢了,是不是?」

畢岸直視著他,道:「是。」

公蠣手背上的鱗甲慢慢豎了起來:「你為何不早一點揭穿?為何不早些抓了他?」一個巨大的蛇頭從公蠣的腦後探出,沖著畢岸吐出蛇信。

畢岸轉頭對小妖道:「天色已晚,我叫阿隼護送你回去。」

小妖正用手帕擦拭胖頭臉上的血跡,聽了這話,回了一個固執的表情:「我不回去。你們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透漏出去。」

公蠣過去拍了拍小妖的腦袋,臉上帶笑,眼睛卻像兩團火。

畢岸緩緩道:「我一直懷疑王俊賢,但他行蹤詭異,捉摸不定,找不到證據,直到珠兒墜井那晚才確定是他。」他看著公蠣:「你說珠兒受蠱惑那晚,曾跑去城南一戶尋常人家,我查了之後發現,那家主婦的娘家與王俊賢同村,當年她曾經中意王俊賢,並著人提親,只是王俊賢……王俊賢彼時執意要娶蘇青。」

他停滯那一下,眼中的悲憤一閃而過。公蠣冷笑道:「原來如此。這麼說,王俊賢這是後悔當初娶了蘇青,沒娶那個婆娘了?呵呵,蘇青認你這個哥哥,認得好,被婆婆殺了還要被丈夫否認,替她出面的姐妹也遭人暗算,哥哥連個屁也不敢放,還說什麼公平正義呢!這世道,不過是弱肉強食罷了,哪個弱,那個便活該倒霉!」仰頭叫道:「蘇青姑娘,當初因為我偷吃一塊腌肉,導致你無辜被害,今日我殺了王俊賢,算是給姑娘的補償!」

畢岸並不反駁,沉默了片刻,道:「憑他一個書生,殺不了胖頭。」

公蠣冷冷道:「說。」

畢岸道:「今晚現場還有另外一個人。」他走到一處斷牆之後:「王俊賢不是兇手,至於他為何會來這裡,或者是有人透露給他,或者是他跟蹤過來的。但另一個人在這裡潛伏了很久,不過他很是小心,連倒伏的草都記得扶起來。」畢岸繞到另一側一叢濃密的荊棘後,遠遠地道:「裝瘋的王俊賢,來的時間並不長,他在宅子門口十分不安地走了兩圈,聽到馬車聲之後,躲在了這裡。」

畢岸小心地從青草叢中撿起一根細小的干稻梗:「王俊賢在這裡等著襲擊蘇媚,未料到胖頭跟隨,三人撕扯之間,胖頭被人襲中腦後,同時蘇媚被刺,兩人昏倒在地。」

公蠣冷酷得像換了一個人:「王俊賢同那人,是同夥嗎?」

畢岸道:「不是,若是同夥,他便不會倉皇逃走了。」他往前跨過矮牆,頓了一下腳,「矮牆上有痕迹,王俊賢在這裡被人撲倒。然後那人拖著他,將他放在了我剛才發現他的地方。」

公蠣的指關節發出咔咔的聲響:「王俊賢殺蘇媚情有可原,另外這人,動機何在?」

畢岸道:「我猜測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蘇媚一直在協助我追查冥花蠱一事,得罪了巫教或者是常芳那伙人,他們派人來暗殺。另一種,或許跟這個仙人哨有關。」他變戲法一般,拿出剛才丟掉的仙人哨。

公蠣剛才已經看出他並未丟掉仙人哨,但卻沒說破。

畢岸繼續道:「仙人哨能夠發出次聲,可引誘聽者迷失本性。」

公蠣想起那晚珠兒的表現:「王俊賢一介書生,從何處得來的仙人哨?」

畢岸輕嘆了一聲:「這也是我想問的。」

王俊賢已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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