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 仙人哨 五

馬車並沒有回到流雲飛渡,而是在敦厚坊拐入了另一條街道。所幸有蘇媚的花囊留下的香味,畢岸同公蠣一路追蹤,一直追到澗河河邊。

澗河與磁河同屬洛水的支流,磁河進入城中之後,河面廣闊,水勢相對平坦,而澗河則從邙山最為陡峭之處奔流而下,水流湍急,將河道衝出一條深深的溝壑來,澗河也由此而得名。

畢岸忽然站住,側耳道:「什麼聲音?」此處位於安喜門內側,是澗河入城最為陡峭的河段,站在岸邊,只聽到嘩嘩的水聲。

公蠣正探頭往河澗下張望,忽聽乒乒乓乓一陣響,抬頭一看,一匹受驚的馬拖著馬車沿著河岸狂奔,正朝兩人站的方向衝過來,車輪劇烈顛簸,同地面石頭碰撞發出刺耳的響聲,正是剛才胖頭叫的馬車。

畢岸拉著公蠣閃身躲開,同時飛快出手,拉住了馬車的一側車轅。誰知馬車連續顛簸之下,車轅早已斷裂,一拉之下,半截車轅被扯了下來,車身一甩,馬兒連同馬車一同墜入河澗之中。

公蠣腦袋轟了一下,叫道:「定是剛才找的馬車夫有問題!」他驚慌失措,大聲叫胖頭的名字,卻不見有人回應。

半死的馬兒墜入河澗,哀鳴著很快被河水沖遠,車則卡在兩棵歪斜的小樹中間搖搖欲墜。

畢岸如同豹子一般輕盈,麻利地攀著小樹下到馬車裡面,叫道:「馬車裡面沒人!你站著不要亂動。」三下兩下翻將上來,伏在地上,仔細查看了一番,跳起來道:「這邊!」

公蠣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只是盲目地跟著畢岸往前追。

繼續往前,是一座石橋,過了橋,便是濃密的桃林。畢岸忽然道:「瞧瞧這是哪裡?」

如今太陽落山,天色灰濛,早桃已經採摘,晚桃尚未成熟,一股青澀的甜味瀰漫。若不是心中有事,這裡倒是一處好所在。公蠣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叫道:「玲瓏!」

這個桃林後面,便是當初玲瓏死亡所在宅子,只是一把大火將此處燒成了廢墟,只剩下這片美麗依舊的桃林。

兩人撒腿往桃林後面衝去。

玲瓏的舊宅,只剩下焦黑的地基和幾處斷壁殘垣,荒草遍地,荊棘叢生,原來的小橋流水亭台樓榭,只剩下一點點痕迹。宅子很大,一眼看過去,並不見蘇媚胖頭的蹤影。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屏住呼吸。

一絲血腥味飄來,還有輕微的喘息聲。兩人並肩越過幾個頹牆,衝進一塊空地上。

胖頭趴在地上,面部朝下;蘇媚倒在一側,右後肩血污一片,已經昏了過去。公蠣吃了一驚,想要去抱蘇媚,又縮回了手,上前推胖頭,道:「醒醒!」

胖頭依然人事不省。他眼窩烏青,臉上都是血道子,但都是些皮外傷,並無大礙,倒是後腦腫起一個大包,以致昏迷,仙人哨也好好地掛在他耳朵上。公蠣鬆了一口氣,費力地將他扶起,斜靠在一個枯焦的樹樁上。蘇媚在畢岸的救助下很快醒來,看到兩人,一下子顫抖起來:「瘋子,是那個瘋子!」

公蠣忽然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跳起來叫道:「他就在附近!」畢岸早一個箭步竄了出去,只聽一陣斷牆之後扭打之聲,畢岸拖著一個人走了過來。

果然是個瘋子,衣服破舊,滿面臟污,披頭散髮的樣子像一條瘋狗。

畢岸將那人丟下,過來扶住蘇媚,關切道:「你怎麼樣?」蘇媚緊咬牙關,按住肩部的傷口,低聲道:「多虧你……和龍掌柜,及時趕來。」

畢岸撕下衣袖,將她的傷口包紮上。蘇媚疼得臉色蒼白,卻忍著一聲不響,直到包紮完畢,這才喘著氣恨恨道:「我自問還是很小心,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上了車還是好好的,卻迷迷糊糊被人拉到了這個鬼地方,」她轉頭瞧了瞧,疑惑道:「這裡是——這是——」她顯然已經發現身在何處了。

年初玲瓏一事,三人心知肚明,特別是公蠣,深受傷害。此處作為巫教窩點之一,原本是要封存的,但玲瓏的蟲嗜術法力巨大,殘餘的蟲卵導致兩位看守院子的捕快差點丟了性命,於是一把火將此地燒了個一乾二淨。

蘇媚歇了一歇,又道:「我發覺不妙,連忙招呼胖頭離開,哪知那個瘋子陰魂不散,竟然跟了過來,胖頭護著我,後腦勺被打了一悶棍,我跟他撕扯,肩部被刺中,疼得昏了過去。幸虧你們來了,否則今晚還不知……」她掙扎著過去看了看胖頭,長吁了一口氣,道:「幸虧胖頭沒事,否則我怎麼過意的去。」

畢岸心疼道:「你受傷嚴重,不要多說話。」

瘋子在地上打滾,手舞足蹈,呵呵怪笑。

畢岸安頓好蘇媚,過來看了看胖頭,道:「應該受傷不重。」他取下仙人哨,道:「這東西不吉利,還是不要留著的好。」「啪」地甩了出去,仙人哨落入濃密的草叢不見了。

公蠣不滿地叫道:「喂喂,我的東西,你怎麼說丟就丟了?」但已經想到胖頭和蘇媚遭襲,只怕同這枚仙人哨有關係,嘟囔了幾句便也算了。

公蠣安頓好胖頭,小心翼翼上前,繞著瘋子走了一圈,見他無反抗之力,這才踢了他一腳,喝道:「說,你是誰?」

瘋子仰起臉來,沖著公蠣呵呵傻笑。他的頭髮分開,露出整個臉面,鼻青臉腫,五官變形,依稀便是那晚推珠兒入井的男子。

公蠣的心猛跳起來,拉起瘋子往前一推。瘋子趔趄了幾步,撲倒在地上。

他的背影,同柳大十分相似,只是身形比柳大消瘦些。

公蠣衝上去對著瘋子拳打腳踢:「果然是你,你害了珠兒,又來害蘇姑娘……」瘋子翻身抱住公蠣的腿,仰臉哇啦哇啦地叫了起來,被公蠣打得口吐鮮血,仍嘿嘿傻笑,不肯撒手。

畢岸上去將兩人撕扯開,道:「小心打死了他。」

公蠣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憤懣,轉頭沖著畢岸怒道:「就這麼個瘋子,你同阿隼竟然找了兩個月,還讓他襲擊蘇姑娘得手!」

畢岸啞口無言。蘇媚勉強站起,按住公蠣的肩頭,柔聲勸道:「龍掌柜你消消氣。」她看著公蠣的眼睛,懇切道:「都怨我,這個事情,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處理得了,所以沒同畢公子講。」

聽她句句護著畢岸,公蠣心中泛酸,卻不好再說什麼,賭氣道:「其他的我不管,我只問問他,到底為何那晚要將珠兒推進井裡!」

蘇媚睜大了眼睛,驚愕道:「你說什麼?將珠兒推進井裡?」她看向畢岸。

畢岸點點頭,道:「沒錯,那晚公蠣和珠兒落井,珠兒是被人推下去的。」蘇媚吃驚地掩住了口,良久才道:「我還以為……誤會龍掌柜了。」

胖頭忽然哼了一聲,虛弱地叫道:「老大!」

公蠣顧不上理瘋子,忙過去將他的大腦袋抱著懷裡,埋怨道:「瞧你,讓你護送蘇姑娘,你可倒好,一棍子讓人給砸暈了,真是個笨蛋。」

胖頭咧了一下嘴,似乎想笑,卻沒笑出來:「蘇姑娘……」

蘇媚不顧疼痛撲了過來,連聲回道:「胖頭我在呢。我沒事,今日多虧你,現在你家兩個掌柜都在呢,瘋子也給抓住了。」她滿目感激,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玉瓶子遞給公蠣:「凝神丸,快給他服用一粒。」肩上傷口牽動,滲出血來。

原本受傷不重的胖頭,情況似乎不太好,他牙關緊咬,嘴唇紫紺,雙手舞動著,差一點將凝神香打落。公蠣忙握住了他的手,嗤笑道:「你小子裝什麼裝,這麼大一個包,頂多頭暈嘔吐兩天,便好了。」

話音未落,胖頭眼皮上翻,噗地吐出一大口鮮血,如同噴泉一般,灑得蘇媚公蠣滿頭滿臉,接著一口又一口,吐個不停。

公蠣嚇得傻了,只管抱著胖頭狂叫。三人再也顧不上瘋子,畢岸取了銀針在急救,蘇媚將整瓶子的凝神香倒入他的嘴巴,卻被他全部混著鮮血噴了出來。

草地上,衣服上,全是斑斑點點的血跡。公蠣去捂他的嘴巴,可是那些血仍源源不斷地從指縫中湧出,像是永遠也流不完一般。

胖頭的身體在漸漸變冷,他肥嘟嘟的大臉帶著慣常的笑容,公蠣瘋狂搖動他,抱怨他是個豬頭、笨蛋,連自己都看護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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