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 仙人哨 二

其實看書只能在空閑時間,不過連這個空閑時間,都有限得緊。從杜家村回來的第四日,公蠣鄭重其事地去拜會了流雲飛渡。

珠兒被一個男子推入井中,一直是公蠣的心病,所以想找小妖和小花仔細問問那晚的情況。

這日一大早,公蠣沐浴更衣,精心製作了名帖,命令胖頭換了衣服,作為跟班,兩人帶著一臉的苦大仇深,去了流雲飛渡。

小妖剛開門營業,接了名帖,調來倒去看了半晌,嗤笑道:「我當怎麼著呢,兩天不見,你還漲了門道了!」將名帖甩給胖頭,翻著白眼道:「姑娘不在家!一大早同畢掌柜出去了!你有什麼話說?」

公蠣好不容易做出來的深沉一下子沒了,而那些原本準備好的措辭、表情,全然沒有一個用得上,頓時有些氣急敗壞,看她身邊靠牆放著門板晃晃悠悠,未曾放踏實了,便惡毒地笑道:「嘴巴這麼尖利,小心門板掉下來磕掉你的牙。」話音未落,門板果然倒了,貼著小妖的臉重重落在地上,雖然牙齒沒磕掉,可是裡面磕破了,滿嘴的血,嘴唇很快腫了起來。

這下了不得了。公蠣又是賠禮又是道歉,小妖捂著嘴巴視而不見,明明眼淚都出來了,卻不肯哭出來,只是再也不看公蠣一眼。胖頭忙倒了一盅茶給她,漱了好幾次才止住血。

公蠣腆著臉跟在小妖身後,幾次想幫忙,都被小妖給推開了。正氣悶之時,剛好小花出來擺放昨日做好的新品。公蠣頓時丟了小妖,上前極其誇張地施了一禮,道「我有些事情想請教姑娘,你是否方便?」

小花戴著手套,將籃子里瓶瓶罐罐分類放上貨架,粗聲粗氣道:「姑娘不在家。」

公蠣尷尬道:「我說的姑娘就是你。」

小花哦了一聲,十分唐突道:「有空。」也不說邀請公蠣,只管轉身便去了後面院子。公蠣厚著臉皮跟在後面,見小妖正偷眼往這邊看,仍是一臉生氣的表情,故意沖她做了個鬼臉,氣得小妖轉過臉去,將手中的抹布摔得山響。

小花進了院子,自顧自端出一個大竹籮來,開始挑揀花瓣。她性格內向,整日里只埋頭幹活,從不與外人搭話,木頭一樣;舉止粗魯,長相粗壯,比小妖高了一頭,也整整胖了一圈,是這流雲飛渡里最為不起眼的一個。公蠣組織了幾次語言,終於開口道:「小花姑娘,那晚上多虧你,否則只怕我和珠兒姑娘要困死在井下了。改日我請你吃飯。」

小花頭也不抬,手下不停,道:「不用。」

公蠣見她額頭沁出細細的汗珠,殷勤地上去打了幾扇子:「你之前可聽到有什麼動靜?」

小花木然道:「沒有。」

公蠣遲疑了下,道:「其實那晚,現場還有一個男子,他才是……」

正說著,小妖風風火火過來了,看到公蠣也不避讓,只管朝他撞過來。公蠣只好閃身讓到一邊。小妖拿了小花身後的一瓶子胭脂膏子,板著臉又出去了。

公蠣繼續道:「其實那晚真不是我約的珠兒……」說出來又覺得不妥,只好換了一句,「現場還有個男子,你有沒有看到?」

小花道:「沒有。」

小妖又風一樣地出現了,烏溜溜的眼睛一斜,鄙夷道:「什麼男子,不就是你么?!騙子!」奪過公蠣手中的扇子,厲聲喝道:「會不會扇扇子?看把小花的頭髮都弄亂了!」

小花的手終於停頓了一下,帶了一點笑意道:「沒事。」小妖氣哼哼丟了扇子,回了前堂。

看著小花那張鍋蓋一樣的扁平大臉,公蠣真是鬱悶的要死,不甘心地繼續道:「是小妖先發現我們掉井的,還是你先發現的?」

小花又恢複了面無表情:「是她。」

公蠣湊近了些,小聲問道:「她有沒有跟你說過,發現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小花眼皮抬也不抬:「沒有。」

這談話真進行不下去了。公蠣跺著腳,埋怨道:「這都跟畢岸學的什麼毛病?說個話都兩個字、兩個字的往外蹦!」

聲音明明不大,竟然還被小妖聽見了。她如同踩著風火輪一般,瞬間又衝過來了:「你別什麼都往畢掌柜那裡牽扯!自己做事不地道,總讓畢掌柜給你收拾爛攤子,還有臉說?!」

公蠣氣得笑了起來:「你這樣子累不累啊?好好說句話會死不成?」接著又暴跳如雷地反駁:「我哪裡做事不地道了?我同珠兒……」

小妖忽然眼圈紅了,一張圓圓的小臉因為生氣像個熟透了的蘋果。公蠣忽然想到,若是金蟾陣完全啟動,小妖,還有這流雲飛渡的花花草草,全部要葬身洛水,頓時蔫了,怔怔地看著她。

小妖哼了一聲,一跺腳扭身而去。

公蠣站在流雲飛渡的院子中,發了好一陣愣。直到小花將一簸箕的花瓣挑揀好,站起來看著他,目光有詢問之意,這才晃過神來,無精打采道:「沒事了,你忙吧。」

剛走兩步,便見小妖站在一棵花樹下,嘴唇撅得老高,雙手叉腰,歪頭皺眉看著他。公蠣很想同她聊聊這些日的所見所聞,卻不知如何張口,而珠兒之事又關係到女孩兒家的名聲,半天才憋出一句來:「……我有苦衷。」

小妖背過臉去,怒道:「誰愛理你!」

公蠣垂頭喪氣,快步走開。卻被小妖喝住:「站住!你不是要看古井的嗎?從我們這邊方便些!」大聲道:「小花前面看著些!」咚咚咚走了幾步又回頭朝公蠣怒喝道:「磨磨蹭蹭什麼,還不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去了後園。公蠣見她嘴唇厚厚腫起,紅嘟嘟的嘴巴,像一頭可愛的小豬,說話卻依舊噼里啪啦,絲毫不受影響,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小妖一下子便發現了他的表情變化,頓時怒了:「你在心裡偷笑,說我嘴巴腫得像大肥豬的拱嘴兒,是不是?」

公蠣忙正了正顏色,道:「我哪有?」又故作關切道:「嘴巴腫成這樣,疼不疼?」

小妖頓時委屈起來,眼裡泛出淚光,癟著嘴巴道:「你試試看?」

公蠣最是吃軟不吃硬,頓時心疼起來,拍著胸脯道:「好好,等你好了我請你吃謫仙樓,你想吃什麼點什麼,如何?」

小妖臉上生氣,眼睛裡的高興卻掩蓋不住,冷哼了一聲道:「誰稀罕!」公蠣趁機問道:「前天晚上,你怎麼那麼晚還沒睡?」

小妖道:「我晚上睡不好……」白了公蠣一眼,道:「你不停地唱歌,哪裡睡得著?」

公蠣第二次聽小妖說自己唱歌,瞠目道:「我半夜三更唱歌?你沒搞錯吧?」

小妖怒道:「你的歌聲,我怎麼會搞錯?我聽得明明白白。」她飛快地瞟了公蠣一眼,道:「只要你晚上在家,都會唱歌。不過通常語調都很平緩,我聽了便睡得安安穩穩。」她臉紅了下,但公蠣並未留意,只是摸著脖子疑惑不已:「晚上?每天晚上?」

小妖扭捏了一下,道:「也不是每天晚上啦。你生病的那幾個月,便沒有唱……還有你若是情緒不好,做了噩夢,唱歌的聲音也會有變化。」她見公蠣一臉懵懂,眉頭一皺,道:「你愛信不信,我可從來沒告訴別人。」

公蠣想了想,道:「那你說,我前晚唱的歌同以往有什麼不同?」

小妖忽然將臉別過去,聲音如同蚊子哼哼:「不知道從哪裡學的俗詞艷曲兒……你也真夠好意思的,把這個唱給珠兒姑娘聽。」

公蠣更加疑惑了:「我唱的還有詞兒?」

小妖似乎不知該如何形容,猶豫了片刻,道:「沒有詞,是,是那種調調,艷俗得很。」她回想了片刻,繼續道:「我那晚聽到你唱,心裡煩躁得很,便想搬個梯子去看看,梯子靠著後牆,我一走到後牆處,聽到一些動靜,爬上梯子就看到你和……你和珠兒那個樣子……喏!」

順著她的手指,公蠣看到靠在後牆上的梯子。但公蠣滿腦子都是小妖說的關於唱歌的事。若真是自己每晚上睡覺之後唱歌,怎麼從未聽畢岸、胖頭和汪三財說過?

小妖以為公蠣不信,氣鼓鼓道:「你別不承認,別人聽不到,我可聽得一清二楚。」

公蠣心中一動,道:「那其他人呢?」

小妖下意識往周圍看了一圈,小聲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別人去。其實畢公子和我家姑娘也會唱歌。白天也會。」

公蠣簡直被繞迷糊了:「什麼叫白天也會?」

小妖想了想,比畫道:「就像……就像梨園唱曲兒時,身後有人配樂的感覺。」

公蠣越發好奇:「那畢岸唱的是什麼?」

小妖的眼睛亮了:「畢公子唱歌可好聽了,淡淡的,不急不緩,有些清冷的感覺。」

公蠣急道:「那你家姑娘呢?」

小妖笑起來,露出白白小小的貝齒:「姑娘唱的熱烈一點,但同畢公子的音律相合,最是般配的。」又警告道:「所以你別打我們姑娘的主意。」

公蠣顧不得解釋,一邊爬上梯子,一邊繼續問道:「其他人呢?」隔壁荒園一片凌亂,古井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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