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冥花蠱 十二

常芳面無表情地打量著周圍,眼光偶爾在竹林處停留一下。

畢岸拿出一個小沙漏拋給公蠣,道:「不用看了,你最好的逃走距離是一丈,用時需要一百三十四粒沙子。從我這個距離攔住你,只需要一百三十一粒。」

常芳看向另一個方向:「我可以選擇這條,直接跳下山石便好。」

畢岸淡淡道:「阿隼在守著。」兩個人說得輕描淡寫,彷彿日常的寒暄一般,但語言之下的劍拔弩張,連公蠣也能感覺出來。

常芳大咧咧在一塊石頭上坐下,道:「畢公子不僅一表人才,而且才智過人。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畢岸細心地將老太爺的手腳放平,頭也不抬道:「能同您面對面交手,我也覺得很有意思。」

公蠣不知該如何是好,看看畢岸又看看常芳,賠笑道:「常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常芳笑了笑,道:「哦,我覺得杜家村的社戲好玩,便過來湊湊熱鬧。」

老太爺呼吸漸漸平穩。畢岸出神地看著老太爺的臉,道:「我找了整整一個月,都找不到陶家姑娘的蹤影。你把她藏在哪裡了?」

常芳眉頭跳動了一下,懶洋洋道:「畢掌柜行動迅速,只是過於小心謹慎了些。我那日趕著經過杜家村,剛好看到陶家姑娘,所以想著唯恐她嚇到了常人,就帶她到一個隱秘的地方去。今天是杜家村三年一次的社戲,她哭著喊著非要來,這不,我便將她帶來啦。」

畢岸擺弄著手心的一截指骨,道:「你帶了她來,將她偽裝成祭祀用的稻草人,投入火中活活燒死。」那枚指骨,是剛才從拜祭的稻草人中拽下來的。

公蠣心驚肉跳,竟然不敢再接腔。

常芳抽出一根馬鞭,在手心輕輕甩著,道:「唉,我本想帶她來瞧瞧,可她不知怎麼回事,渾身血肉化成了白骨,竟然能保持不死,不過連句囫圇話也說不清。到底是人是鬼呢?我也被嚇到了,只能這樣做,免得驚擾了他人。」

畢岸盯著常芳,道:「陶家姑娘是巫教選中的祭品。」

常芳睜大眼睛:「什麼祭品?」

兩人對視了一陣。常芳笑了,移開眼睛道:「是,我知道她是祭品。她只有完成這次獻祭,這個陣法才能啟動。」

畢岸忽然暴怒起來:「你知道這個陣法啟動會影響多少人?整個洛陽都會傾覆!邙嶺塌陷、洛水倒灌……」

常芳淡然地看著身下墨綠的潭水,薄薄的嘴唇顯得尤其冷漠:「這關我什麼事?」

公蠣從來沒有看到畢岸如此難過,他臉色鐵青,好久才道:「你不是巫教的人。為何要助紂為虐?」

常芳眯眼道:「我對五教六教什麼的沒興趣,只是覺得這個事情挺好玩的,便想要試一試。」

畢岸道:「你說謊。」

常芳笑了笑,極為爽快地承認:「是,當然是說謊。」

若是眼神能殺人,估計常芳已經死了。畢岸平靜了一陣,道:「那麼說,你的目的是什麼,幕後主使是誰,你也不會說的吧?」他握緊了拳頭。

常芳道:「我從不愛說廢話。」他看著在一旁手足無措的公蠣,道:「不賭博了?」

公蠣尷尬地點頭,在身上亂摸了一陣,摳出私藏的幾兩銀子來,小聲道:「多謝常大哥那日慷慨解囊。」

常芳看也不看,哼了一聲,道:「哦,你們怎麼發現我不是提燈人的?」

畢岸雙手抱胸,冷冷道:「你點燈時用了血奴燭。」

常芳看向公蠣。公蠣只好將銀兩收了回去,硬著頭皮道:「你……身上沒有胡鶯兒的胭脂香味,卻有一股馬革味。」

常芳低頭上下嗅了嗅,咧了咧嘴,道:「我實在不習慣那股劣質脂粉味道,刺鼻——血奴燭,不是杜家村祭祀專用的蠟燭嗎,我費盡千辛萬苦才配好的。」

畢岸冷淡道:「你的血奴燭,配比不對,血奴放多了些半錢。」

常芳臉上顯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眼神有些奇怪。

公蠣又一次聽到血奴燭,忙插話問道:「血奴是什麼東西?」

常芳滿不在乎道:「什麼血奴,不就是大蚊子么。不過這種蚊子只吸食一種叫做血木的東西,可以用來做香料。」

公蠣無話找話:「嘿嘿,這個村子可真古怪,男的都戴個女人面具。」

常芳皺了皺眉,似乎嫌棄公蠣話多:「古怪,古怪。」他站起來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道:「就此別過吧。逃跑雖然難些,但我願意試一試。」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公蠣分明看到他身上散發出微微的光暈,帶著一種凌厲的殺氣。

畢岸隨隨便便弓了弓腰,道:「請便。」

這個舉動倒是出乎常芳的意料,他愣了一下。畢岸老老實實道:「你若拼盡全力逃走,我想要強留還是比較困難,而且因為老太爺,未免投鼠忌器。至於你的幕後主使和目的,我會查出來的。」

常芳哈哈大笑,拱了拱手,道:「龍兄弟,畢公子,後會有期。」轉身便走。

畢岸忽然身形一晃,閃電一般躍入竹林叢中,揪出一個人來。

卻是胡鶯兒。她換了一身家常衣服,甚是麻利,身上還殘餘著劣質香粉的味道,仰頭看著畢岸的臉,可憐兮兮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畢岸道:「胡嫂也是個聰明人。不用我問,便說什麼也不知道。」

胡鶯兒推開畢岸,扭了一下腰肢,嬌滴滴道:「老貨郎你可真壞。來這麼多次,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是怕我胡嫂看上你?」

畢岸最不擅長應付如此場面,臉上一寒,道:「胡嫂最好收斂些。」已經上了山路的常芳忽然轉過身來,遠遠地大聲笑道:「畢公子,她一個婦道人家,見識淺薄,不關她的事兒。」說著大踏步走了回來,瞪了胡鶯兒一眼,道:「瞎攪和什麼?提燈人已經死啦。你這個惹禍精,趕緊死遠點。」說著一推,將胡鶯兒推了一個跟頭。

明眼人誰都看得出來,他看似打罵,卻是將胡鶯兒推出了畢岸和公蠣的控制範圍。誰料胡鶯兒卻不領情,爬起來走到畢岸和常芳中間,叉腰罵道:「你個死馬夫,有什麼資格教育我?」轉過頭對畢岸馬上換了一副妖冶的面孔,蘭花指支著下巴,拿著腔調道:「畢公子?這麼說,你是忘塵閣的畢岸?」她上下打量著,口中嘖嘖有聲:「果然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可惜為人太冷。」她目不轉睛看著畢岸,卻忽然上前去捏了一把公蠣的臉,道:「還是這個好,像個過日子的人。」

公蠣措然不及,捂著臉頰說不出話來。

畢岸後退了一步,面無表情道:「皮囊而已。」

胡嫂眨著眼睛,從各個方位打量畢岸,那一副色眯眯的樣子,連公蠣都看不過去了,心想原來不止男人好色,女人好色起來比男人更甚。

畢岸眉頭皺了皺,道:「胡嫂可知道今天的祭祀關係到洛陽的生死存亡?」

胡鶯兒滿臉笑容,依然目不轉睛:「知道,知道。」

畢岸厲聲道:「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做出這等事來?」

胡鶯兒眉眼彎彎,痴痴傻笑:「好玩,好玩。」

畢岸被她盯得渾身不舒服,只好看向一邊,道:「陶家姑娘是不是你藏起來的?」

胡鶯兒吞咽著口水:「是的,是的。」

畢岸臉開始紅了:「你同常芳合夥,將陶姑娘藏在何處?」

胡鶯兒笑得極其陶醉:「不能說,不能說。」

她每個詞都要無意識的重複一遍,那副色相恨不得將畢岸一口吞了,令畢岸十分抓狂:「是不是有人指使你勾引提燈人的?」

胡鶯兒沖畢岸拋了個媚眼:「對呀,對呀。」

公蠣在旁邊忍不住笑了起來。而常芳恢複了淡漠的表情,眼神空曠,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畢岸寒著臉繼續問道:「幕後主使是誰?」

胡鶯兒扭了扭身子,拿圓滾滾的臀部往畢岸身上輕撞了一下,斜睨著眼睛吃吃笑道:「你要是用個美男計,我便告訴你。」

畢岸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後退了一步,無可奈何地看了看公蠣。胡鶯兒更是笑得花枝亂顫。

公蠣心中又好笑又嫉妒,還有幾分得意,小聲道:「笨蛋,碰上這種蕩婦,你要比她更放蕩才行。」畢岸不屑地哼了一下,低聲回嗆道:「說得像你放蕩過一般。」臉色一寒,冷冷道:「既然胡嫂不肯說,在下也不強求。阿隼!」

阿隼循聲而來,快得令人吃驚。他一個箭步上前扭住了胡鶯兒的手臂,像拎雞鴨一般提了起來。

胡鶯兒明明疼得臉都白了,笑意卻不減,仍然保持著一副媚態:「畢公子,我的房中術,三十六式,你真的不想試試嗎?包你欲仙欲死,欲罷不能。」

阿隼一把將胡鶯兒摜在地上,胡鶯兒背過氣去。常芳上去用腳尖一挑,將窩著的胡鶯兒翻轉過來,皺眉道:「女人就是麻煩。」

胡鶯兒嚶嚀一聲,悠悠轉醒。常芳一臉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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