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冥花蠱 十

公蠣扭頭看著身後堅硬的山石,一臉懵懂。左右上下敲了一遍,堅硬如鐵;試著叫畢岸的名字,也聽不到任何回應。

公蠣心中後悔,因為一句話,便丟掉畢岸自己出來,實在不夠義氣;但剛才到底是怎麼出來的,自己也弄不清楚。

如今公蠣站在一處亂石灘,背後是一面齊整的巨大山石,面前一條溪水嘩啦啦流過,透過樹林,依稀可看到下面山腰有微弱的燈光。

公蠣等了一陣不見畢岸出來,肚子又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心裡盤算還是先下山,去杜家村等畢岸為好。便順著小溪旁邊的小道一路向下,兜兜轉轉走了有一盞茶工夫,便看到了前面山坳燈光點點,正是杜家村。

天色陰沉,星光全無,街上更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公蠣順著街巷,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家大門前。

竟然是胡鶯兒家。公蠣頓時臉紅起來,理智告訴他不應該如此惡俗,但空氣中劣質香粉的味道卻像一把無形的簾鉤,在他的心上抓撓,越是告誡自己趕緊離開,越是想偷偷去看一眼。

胡鶯兒家的大門是虛掩著的,公蠣側著身子便能進去。他按捺不住心頭的躁動,嘀咕道:「我就是想問問胡嫂祝家在哪裡……」但顯然這個借口連自己也騙不了。

糾結反覆之際,公蠣已經貼著門縫進了胡鶯兒家的院子,猶如做賊一般,甚至比做賊還要不堪,汗流浹背,既怕胡鶯兒發現,又怕別人看見。

胡鶯兒房間的燈已經滅了,顯然已經睡下。公蠣自己也不明白是處於什麼心理,明明十分鄙視這種行徑,卻又磨磨蹭蹭不願離開。

公蠣躲在柴垛下面發了一陣子的呆,理智終於戰勝情慾,打算離開了。剛挪了一下身子,忽聽胡鶯兒輕聲笑道:「你來啦?」

公蠣嚇得身體僵直,緊貼著柴垛一動不敢動。

燈亮了。胡鶯兒哧哧笑道:「放心,他們都不在,我今晚就等你來。」

公蠣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狂跳,張口結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胡鶯兒窈窕的身影映在窗子上:「情況已經摸清了,不過有大麻煩。我們進不去。」

公蠣一愣,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忙停住了腳步。

胡鶯兒道:「裡面並沒有赤瞳珠,倒是供奉著一些奇怪的東西。」公蠣這才明白過來,胡鶯兒不是同他說話。

公蠣一下子鬆了勁,沮喪之餘還有幾分慶幸。但又開始好奇,想看看胡鶯兒到底在同誰約會。

但一直只有胡鶯兒一人在說話,並無其他人搭腔,而且胡鶯兒說話的腔調、語氣,完全沒了白日的風流放蕩。胡鶯兒道:「我曾經讓一個相好……」她頓了一下,繼續道:「就是那個提燈人。嘿,輕輕鬆鬆便入了老娘的圈套。我纏著他帶我進了一次,裡面都是些空棺材,死人活人全部不見了。」

原來胡鶯兒也知道屋後這個動穴,這麼說,胡鶯兒並不像看到的那麼簡單。

胡鶯兒又道:「提燈人很是謹慎,只肯告訴我這麼多。」

公蠣悄無聲息地溜到窗子下,偷偷往裡看去。

奇怪的是,房間里除了胡鶯兒,空無一人。床頭擺著針線筐,還有一碗涼的槐米茶,洗去了臉上脂粉的胡鶯兒,身上穿得整整齊齊,反倒比白天看起來更為舒服:「不過我打量他只知道這麼多。是,關於赤瞳珠,他應該是不知道的。」

胡鶯兒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怎麼聽都像是在同人交談。公蠣驚出一身冷汗,心想怪不得畢岸說杜家村古怪。

不知道那個看不見的人又問了什麼,胡鶯兒又道:「老太爺今天下午去了動穴。不知何事。過會兒我再問問吧。」

她沉吟了片刻,道:「老太爺行蹤詭異,我只見過一次,個頭矮小,長相醜陋,不近女色。」眼底透出幾分尷尬來。

估計是勾引老太爺失敗了。公蠣竟然有幾分幸災樂禍。

胡鶯兒繼續道:「老太爺隱藏極深,從不與外人接觸。而且,我懷疑,」她遲疑了一下,道:「我懷疑老太爺日常並不住在村子裡,只是有需要的時候才來。」

停了一陣,胡鶯兒又道:「這些天村子裡不太平,總有可疑的人來來去去。是,那個貨郎今天又來了,還帶著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子。」

這說的顯然是公蠣和畢岸。誰也在關注這個小山村?

胡鶯兒眉毛挑了一挑:「他嗎?他逃走了。攀著後山走的。明天六月初七,是杜家村一年一次的拜祭之日,辰時一刻,老太爺必定出面主持祭奠。」

前言不搭後語,分明是在回答兩個完全不同的問題,但房間里真真切切除了胡鶯兒,沒有他人。

胡鶯兒好久不說話,恭恭敬敬地站著,似乎在聆聽什麼訓誡。過了一陣,她又道:「是,我會留意。」

大門忽然一動,一個黑影鬼鬼祟祟進來,探頭看了看,將大門閂上了。胡鶯兒瞬間換了一個表情,除去外衣,半裸著斜靠著被子上,眯眼假寐。

男子十分小心,貼著門縫聽了一陣,確定無人跟蹤,這才躡手躡腳進了房間。走到床前憨厚一笑,小聲道:「鶯兒,睡了嗎?」

公蠣一看,可不是今天下午在動穴里見到的那個提燈籠的人么,五短身材,其貌不揚,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

胡鶯兒挑起眼皮看了一眼,賭氣道:「哼,還是怕人瞧見對吧?男未娶女未嫁,有什麼閑話,就讓他們說去,怕什麼?」

男子尷尬地笑了一下,規規矩矩在她身邊坐下,眼睛卻不受控制地亂瞟:「那個……這個……等過了這幾天,我便找人提親,八抬大轎接你過門……」胡鶯兒嚶嚀一聲,故作嬌嗔地扭過身去,露出光潔的肩背來。男子頓時雙眼放光,嘿嘿笑著撲了上去,上下其手,一頓搓揉。

公蠣忽然覺得噁心,逃一樣跳出了胡鶯兒家的院子。

若他再偷窺片刻,便會看到另一番景象:男子抱著的只是一個枕頭,而胡鶯兒不知何時已經脫身,一臉冷漠地遠遠站著,目光空邃,看著黑漆漆的窗戶。

也不知道哪個是祝家,左右看看,到處都是槐樹。繞著村莊走了一圈,仍不見畢岸的蹤影,不知是沒出來還是另外有事。公蠣本打算去找棵大樹休息,但中午至今粒米未進,只餓得前心貼後背,見一戶人家圍牆低矮,忍不住又偷偷翻了進去。

但尋常農戶,哪裡有什麼好吃的東西。灶房裡只有幾個粗面饅頭,公蠣勉強吃了一個,喝了幾口槐米茶,便準備出去。剛走到窗檯下,忽聽到上房內一個婦人道:「你說,陶家的丫頭,到底去哪裡了?」

一個男子翻了個身,哼哼道:「你莫多管閑事。趕緊睡吧。」

婦人似乎心有不甘,嘀咕道:「我能管什麼閑事?就是好奇。」說著似乎又去推男子,「喂,你說,她不會跟著那個俊美公子私奔了吧?」

男子迷迷糊糊應著:「別胡說。」

婦人興緻盎然,道:「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看的公子……那個白生生的臉兒,黑漆漆的眼睛,笑起來能把人的魂兒勾走……」男子發出輕微的鼾聲,婦人也未發覺,照樣沉浸在對美貌公子的回憶中:「要是別人穿白色衣服,我定然要嘲笑他假,可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真像天上下來的神仙……不,神仙沒他這麼可親……」

公蠣不覺放慢了腳步,懷著幾分嫉妒地想,杜家村小小一個偏遠村莊,不過幾百口人,還有這等英俊少年?

婦人幾乎用盡能想到的溢美之詞,反覆道:「我敢說,他定是洛陽第一俊的美男子。」待發現男人睡著了,氣惱道:「你到底聽沒聽我說?」

男子哼哼了兩聲,打起精神道:「這麼俊的男子,哪裡能看上陶家丫頭?別胡說八道,你那日肯定看花眼了。」

婦人不依不饒:「不會!我怎麼會看錯?那日我的針線筐拉在陶家,想著娃兒的鞋子第二天要穿,便晚上過去拿。」

聽她的口吻,她同陶家的姑娘日常走動經常,關係相當不錯。那日她去取針線筐,走到門口,便見一個俊美的白衣公子去了陶家,農村婦人,最是喜歡打聽這些閑話,便悄悄跟在後面。

婦人道:「我跟著來到窗下。陶家丫頭正坐在床邊發獃,她爹蹲在地上,愁眉苦臉的。我估計,他正犯愁陶丫頭的婚事呢——這兩個月不知怎的,陶家丫頭越發反應遲鈍,我都不想找她玩兒了!針線活也做不好……那個公子進去,二話不說,在陶家丫頭的額頭上拍了一拍,說道:『別怕,有我呢。』哎呦,你不知道聲音那叫一個好聽,真的是溫柔得滴出水來……」

男子打了個哈欠,道:「你自己想像的吧?」

婦人急道:「我每次跟你說你都不信!公子說了,他看上陶家丫頭了,要帶她到城裡住!這不這些天她都不露面,陶老頭說她走親戚了,我才不信呢,定是跟那位公子私奔了!一定是這樣!」

男子不耐煩了,道:「就陶家丫頭那個模樣,莫說找個俊美公子,只要尋常男人能看上她就不錯了!你凈胡說……」

婦人尖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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