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冥花蠱 一

公蠣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忘塵閣的床上,腦袋上纏著紗布,隱隱作痛。

畢岸眉頭緊鎖,阿隼正在訓斥胖頭:「怎麼交代你的?說了不讓他出去、不讓他出去!真沒用!」指頭差點戳到胖頭的臉上去。

公蠣自己可以欺負胖頭,但絕不允許別人欺負,沖阿隼道:「你那麼大聲罵他幹什麼?」用力太大,以至於腦袋後面針扎一般疼痛。

阿隼把眼一瞪,公蠣瞬間蔫了,趴在枕頭上賠笑道:「那麼大聲對嗓子不好……」

阿隼怒氣沖沖,畢岸擺了擺手,道:「阿隼,你忙去吧。」阿隼拂袖而去。

公蠣忽然想起江源,扭頭四處查看:「江公子呢?江源呢?」

胖頭早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顛兒顛兒道:「老大你醒啦——江公子被他的手下接走了,沒事的。」

畢岸沉聲道:「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

胖頭忙不迭地拿了濕帕子過來,幫公蠣擦臉,小聲道:「你昨晚跑那兒去幹嗎?亂墳崗子,怪嚇人的。」

剛醒來的一點力氣似乎用完了,公蠣虛弱地哼哼了幾聲。

胖頭小心地擦拭著公蠣手臂上的血污:「昨晚畢掌柜一回來,看到你不在,便出去找。我們去了如林軒,誰知道!」他鼻翕煽動起來,「如林軒沒了!我前天去北市,路過的時候還好好的哩!只一天,什麼都沒了!」

公蠣偷偷看向畢岸,見畢岸正皺眉看著他,忙躲開眼神。胖頭一邊給公蠣擦傷的部位塗草藥,一邊繼續講:「全是荒灘,上面老鼠、黃鼠狼、野兔子一窩一窩的,搭著幾個亂草棚子,嘖嘖,又腥又臭的。」

公蠣忽然警醒,顫顫巍巍道:「這個,這個——難道是專為對付我的?」

畢岸哼了一聲,道:「你如今才發現?」

公蠣捶著床鋪,叫道:「你早就知道如林軒有問題是不是?為何不告訴我?」

畢岸避而不答。

公蠣怒道:「誰做的?」

畢岸道:「能在洛陽城鬧市之中營造出以假亂真的幻象,並逼真到能夠瞞過城中所有非人和得道高僧的,能有幾個?」

雖然早已經想到,可一旦證實,還是讓公蠣心有餘悸:「巫……巫教?」

畢岸未置可否。胖頭插嘴道:「我們先去如林軒找,不見你,又往別處找。後來走了老遠,去到城北的一個亂墳崗子里,看見你和江公子躺在一個大墳頭上呼呼大睡呢。老大,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了?」

公蠣這下不敢造次,老老實實將做完的事情仔仔細細講述了一遍。講到如何急中生智從無窮無盡的石階一側跳下、如何測量並發現八卦空間縮小等,畢岸眼裡露出讚許之色,沉吟了片刻,道:「這是個八卦瓠。」

八卦瓠。不用說,這又是一種能夠空間隔離抑或是空間扭曲的陣法。公蠣連問都懶得問了。

胖頭聽得如墮霧裡:「什麼瓠?不是亂墳崗子大墳頭嗎?」公蠣不知如何跟他解釋,按著後腦勺的痛點呻吟起來:「腦袋不知被什麼東西襲擊了一下,好痛!」

胖頭一聽他說腦袋疼,頓時緊張起來,道:「畢掌柜剛從你腦袋後面弄出一顆牡丹種子,都已經發芽了呢。你趕緊休息,別說話了。」

公蠣很是吃驚,看向畢岸:「牡丹種子?」

畢岸道:「是,幸虧取得及時,若是晚了一兩個時辰,只怕你已經成了牡丹花肥了。」當著胖頭面,兩人不想多說,但公蠣明白,能瞬間將人腦之中植入牡丹種子,並催生髮芽的,是怎樣一種十分厲害的法術。

也不知江源怎麼樣了,公蠣有些擔心。

畢岸忽然板起了臉,道:「從今天開始,不準出忘塵閣一步。」

公蠣折身起來,又呻吟著躺下:「為什麼?我是忘塵閣的掌柜,又不是囚犯。」

畢岸打開桌子上小妖送給公蠣的凝神香,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道:「哦,那隨便你。巫教、攰氏余部還有暗中盯著你那一點兒靈力的妖魔鬼怪,都已經張好網等著你撲上去呢。去吧去吧。」

畢岸甚少用這種口吻說話,公蠣覺得很不舒服,哼哼起來:「不出門,窩在家裡發霉嗎?」

畢岸深深地嗅了一鼻子,道:「想去哪裡,我陪你去。」

公蠣激動起來:「我要去找阿意!」

畢岸爽朗答應:「沒問題,等你體力恢複。」頓了頓又道:「她現在不在洛陽,一個月後才能回來。況且你現在自身難保,若是貿然找她,可能給她帶來災禍。」

畢岸的表情有些奇怪。公蠣狐疑道:「你怎麼知道?你同她見過面?」他其實擔心阿意會迷上畢岸,不過這話卻不好當面說出來。

畢岸看向別處:「你若信不過我,自己去找好了。」公蠣不敢再質疑,便問道:「她今年幾歲了?父母是做什麼的?」

畢岸冷淡道:「我只負責找到她,其他的,等你同她見了面,自己問她。還有其他事嗎?沒事我看書去了。」

公蠣朝床裡邊摸索著,賠著小心討好道:「我的木赤霄——昨晚不小心折斷了,怎麼修好它?」說著渾身上下摸起來。胖頭愣了愣,道:「老大你是不是找這個?」從枕頭之下將斷成兩截的木赤霄抽了出來。

公蠣心疼地抽著冷氣,徒勞地將兩截斷劍往一塊兒拼接。

畢岸只瞟了一眼,道:「沒用了。這種小劍手柄與劍身是一體的,斷了就斷了,修好不僅難看,也用不了力。」

公蠣咧著嘴,一副要哭的樣子。胖頭忙安慰道:「我去弄些樹膠試試看。」接過擺弄了一陣,一拍腦袋道:「這玩意兒有什麼寶貝的?我還有個一樣的呢。你等著。」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公蠣依稀記得胖頭確實有這麼一件相同的,心下稍安。過了片刻,胖頭卻空著手回來了,嘴裡嘀嘀咕咕道:「我明明放在閣樓上的,卻不見了」。

畢岸眉毛挑動了一下。胖頭撓頭道:「嗯,可能掉到貨物縫隙里了,等過幾天我再找找看。」

公蠣大急:「我要拿著這個,阿意才可能想起我。這可怎麼辦?」

畢岸看了胖頭一眼,輕描淡寫道:「我知道在哪裡。過些日子便拿給你。」

公蠣看他說得輕鬆,放下心來,囑咐道:「你可不許自己昧起來。」

畢岸爽快道:「放心,誤不了你的事。」

公蠣又摸著額頭道:「還有一事。我想……你幫我去掉蛇婆牙。」

畢岸看著公蠣:「想好了?冉虯選中的可是你。」

公蠣躲避著畢岸的目光:「想好了。」

畢岸和胖頭出去了,公蠣看著發白的窗外,聽著梧桐樹上黃鶯兒的鳴叫,第一次開始認真思索當前自己所處的形勢。

公蠣只是懶,不是傻,經過這幾次的被拘、調包、陷害、迷路,他早已明白,自己身處漩渦之中,逃是逃不開的;而且,情況正在朝著不受控制的地方發展。

至於為什麼巫教、攰氏等會選中自己作為目標,公蠣至今也不太明白。若真像桂老頭所說,自己「天賦異稟」,這個所謂的天賦異稟,又是什麼呢?

如同盼望一夜暴富一樣,公蠣倒是常常幻想自己擁有超常的能力,像戲文或荒村野史中的主角一樣,在不經意的時候爆發出來,從此名揚洛陽,名利雙收。

但公蠣試了多次,除了能夠在原形和人形之間自由變幻之外,並無其他過人之處。後來公蠣終於不得不認為,所謂的「天賦異稟」,估計便是自己的本體:蛇膽,血液,或者身上的什麼部件,以及修鍊多年的靈力——常人、非人之間,道行高深者獵殺道行低微者,以增加自己的修行,也是常事,但憑本事而已。

這種想法讓公蠣很是沮喪。弱肉強食,在未修鍊成人之前,幾乎是雷打不動的「天道」,但修成人形之後,還要面對如此劫難,公蠣簡直傷心。

那些藏在黑暗之中的敵人,可能是巫教,也可能是覬覦公蠣靈力的非人,正虎視眈眈,但公蠣身單力薄,智力體力皆普通尋常,能依靠的還有誰呢?畢岸,還是江源?

一瞬間,公蠣甚至覺得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除了胖頭。

不過日子總是要過下去,不能解決的問題,便留著等有事時再面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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