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姨媽的後現代生活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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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媽的後現代生活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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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汗減肥,我輕了,你看!」姨媽每天稱完體重說一遍。寬寬看不出,他不知道她原來有多重。為了安慰她,總是點頭稱是是是,自己偷偷畫了許多漫畫,越看越樂。

前階段,姨媽趕上超市打折買一送二活動,買了5筒保鮮膜,然後用保鮮膜將大腿、胳膊、還有腰腹部裹緊,再裹上衣服在家蹦蹦躂躂,不停地做健美操,練氣功也照此這般,捂得皮膚不透氣,大量出汗,據說這是最流行減肥方式。眼下,只要有人推廣什麼減肥新方式,姨媽便樂於讓皮肉吃苦,勇於去試驗。姨媽嘆息說,這女人一胖,往後就更沒什麼奔頭了。

最近,姨媽陡然泄氣,不再頑強減肥,放棄N種徒勞對美食與歲月的對抗,卻開始了另外一種對抗儀式。她買回了什麼新產品,瓶瓶罐罐一大堆,先仔細研究說明書,然後對著鏡子在臉上塗抹,抹完一層綠加一層黃,加一層黃完了,卡表,半小時再洗掉,洗了再抹上白的。然後,對著鏡子劈里啪啦拍打,很受虐,這是她夏天來不斷重複的課程。

按時下流行說,葉如棠算正宗老一輩的「小資」,儘管她現在沒錢。所謂正宗,就是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下工夫,比如內在文化修養。眼睛看的,耳朵聽的,皮膚到心靈接觸的,都是高尚的,那是經年累月滋養出了高尚氣質。可現在,滿世界人人都作秀,你過得好不好,你的生活質量高不高,不是讓人看到才有意義?看到什麼,還不是名利,豪宅,汽車,名牌服飾。葉如棠對現在的小資很鄙夷,搞不明白她們幹嗎那麼奢侈,內衣比外衣還貴。皮膚保養品都是國外頂尖級電影明星做廣告形象大使,沒道理的死貴,一套是一個月工資啊。照以前,紅燈牌洗髮膏,友誼牌雪花膏才是實惠的,人人不是都說我氣質好。

孫小玲請姨媽去了幾次美容院(她有貴賓卡隨意消費)做美容護膚。真沒想到,現在的女人有這麼幸福,有這麼多的東西可大把大把地享受。葉如棠以前連洗腳,桑拿都沒體驗過呢。那美容院在高尚住宅區,裝修得好似宮殿,射燈下,兩位巨大變形的希臘神話人物雕塑看大門,歪戴紅色貝雷帽的小門童也香氣迷人,眼神多情。門口牌子寫著女性世界,男賓止步!姨媽跟著孫小玲進去,脫去衣服,卸下化妝品武裝的面具,才發現周圍躺著的,卧著的,赤身裸體的,一溜年輕光鮮,只有她們倆是不太養眼的老女人酮體。下面要進行的項目是「海洋光子水分奶白換膚」,其實就是先洗澡、淋浴,那華麗的浴室,有一股牛奶濃郁香味兒,葉如棠躺在那裡感慨萬分,人怎麼不是一輩子,女人的青春就像牛奶,有保鮮期也有變質期,等到變質啥都來不及了,千萬不要讓美麗變質。

洗完澡,躺著專用美容床上,等著美容師小姐來按摩,美容師是娃娃臉女孩,點頭哈腰地迎接客人,像是電影上的日本女人。她將客人全身摩挲了一遍,據說是統一培訓過、原裝「進口的」按摩手法,那摩挲的手法,的的確確好似對待一件藝術品。一輩子頭一回被人如此伺候,而且是被年輕還算是美麗的小姐,用她細嫩的小手,溫柔地從頭到腳心摩挲了一個鐘頭,葉如棠周身舒坦,心滿意足地睡著了,她還發出了鼾聲。不知過了多久,小姐輕聲叫醒她,問道,阿姨,我們搞活動,還有節日贈送「護手」「護頸」「護卵巢」,您選擇哪個?沒想到針對身體零件養護還有這麼多學問,葉如棠便選擇了「護手」,她想,頸部的皺紋那是冰凍三尺,而卵巢早就過了保質期,下崗了,護不護都沒實質性意思。娃娃臉女孩摸著葉如棠的手,呀了一聲,這呀之後,還端起她的那隻手好奇地研究,就像研究她從沒見過的什麼東西,而後,她吐一下舌頭,欲言又止,好似冒犯了尊貴客人的表情,葉如棠睜開眼問道:「怎麼了?小姐。」「哦,阿姨,您的手太……太需要精心呵護啊!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這丫頭挺會說。

躺在她旁邊孫小玲,斜一眼,口快道:「說你手太粗啦!老樹皮呀老葉。」而後,伸出自己的手,給她欣賞。真是的,以前從沒關注過女人的手,你看她的手好似綢緞般絲滑細膩,配著一隻翡翠鑽戒的點綴,如同白玉,確切地說,是如同唐代美女的白胖手指。葉如棠看自己的手,粗糙,毛刺兒,關節粗大,那是一件在風裡雨里日頭底下嘩啦啦又吹又淋又曬、鹼水裡又腐蝕的多功能工具啊。

想想自己這麼些年從北到南的辛苦日子,60年,也像一瞬間,倏忽而過,似乎滄桑都寫在了這雙手上了。真不該漠視虐待了這麼好的一雙手。

從腦袋屁股大腿到腳丫,都養護完了,對著鏡子一照,還真是不一樣。怪不得孫小玲那平時有點凌厲的眼角眉梢褶子比自己少,都在美容小姐的揉搓下,在潤膚品的滋養下,鬧得柔潤嫵媚起來。尤其這兩隻手,還是原先自己的爪子嗎?

從那以後,葉如棠開始格外關愛自己的手。她學會燒飯,洗碗、洗衣服用膠皮手套,殺雞、刮魚、削芋頭、剝蒜這類活兒都不幹,每天晚上,她用溫水泡手,20分鐘,洗後塗抹上一層凡士林保養性乳液,精心戴著一副黑手套上床睡覺。半夜起來,黑手套嚇人一跳。

寬寬哈哈笑死,說,姨媽你睡覺舉起手睡,像是動漫畫里的女巫。

姨媽讓妹妹覺得,這老姐是開了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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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媽的後現代生活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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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更經濟,姨媽喜歡買便宜的國產染髮水回家染頭髮。她染髮的時候,有時會叫著寬寬來幫忙,後腦勺,手臂夠不著的地方,幫她倒上那味道怪怪的染髮劑,用細齒木梳染。每隔半月十天,她就要將自己頭髮染一遍,她可不是像別的老太太那樣,為了遮蓋白髮染成一頭死黑死黑的,像個假髮頭套。姨媽染的顏色,往往根據心情而定。有時酒紅,有時金屬褐色,或者深咖啡,但如果你認為能從頭髮的顏色就能判斷姨媽心情的話,你就大錯特錯了。沒有辦法確定酒紅代表快樂、金屬褐色代表憂鬱或者煩惱,沒有什麼對應的顏色表達姨媽的心情,她的情緒忽高忽低,反正她就知道一股勁地變、變、變著,她害怕一成不變的樣子,害怕在一種顏色中一天天無聲無息地老去。對於同齡人染髮單調顏色,她好像變得越來越敏感,出門,回家,總是對著鏡子左左右右看自己,再問寬寬,姨媽是不是該染頭髮了?

不知潘知常是不是懂得女人頭髮顏色的意義,假如這個階段葉如棠那頭髮顏色單調不變,反而令他不適應了。老潘很會恭維姨媽,說,不管怎麼看,追求時尚不證明了人對生活的信心和熱愛嘛。

所以,有時葉如蘭採訪開會若突然趕到上海,她就會猜想,姐姐的頭髮今天會是什麼顏色?她近來心情說不上是個好還是壞。奇怪的是,姐妹倆的感覺總是錯位,自從葉如棠染髮以來,妹妹從來沒猜對過。其實更多的時候,為了偽裝自己的情緒,葉如棠才讓頭髮變化,變幻成代表美麗快樂青春朝氣幸福的各種顏色。假如這世界上沒發明染髮水,姨媽該怎麼辦呢?寬寬老氣橫秋地問過這個問題。

葉如蘭站在她身後直撇嘴。這次來休假,看姐姐的一頭酒紅頭髮,她嚇一跳,肥胖老火雞似的,卡通人。橫豎一想,姐姐不像以前,一眼看上去那麼憂戚,挺好。只要她忘記姓王的,自己高興,怎麼都行。妹妹想,她和老潘大概都沒摸准脾氣,屬於正在摸著石頭過河階段。於是,葉如蘭有點竊竊私喜,說:「天哪,你像個俄羅斯老娘們兒!女為悅己者容,愛情真有動力啊?」

「什麼愛情動力,瞎說。我就不能為自己美一美?」

「行了,你已經夠自戀了,現在學會美給男人看吧。」妹妹笑道。

「得了,男人說過,老娘們兒著裝再隆重也救不了什麼。」葉如棠嘆氣。

葉如蘭贊同道:「是啊,男人的性慾至少要有視覺引起,我老公他天天嘮叨,40來歲,既然不能讓男人有擁抱少女的幻想,也別讓男人面對太殘酷的現實吧。他還說,胖無所謂,絕不允許老婆打扮沒品位。」說完咯咯笑。近來她對於年齡也有隱隱的危機感。再累咱也打著挺,鼓起與衰老鬥爭的幹勁,練瑜伽,練健美。不能光忙工作,「要抓住青春的尾巴不撒手,是要好好打扮打扮,難道我在男人眼裡是殘花敗柳了?」

葉如蘭提議,下午去徐家匯逛街。出門,要打車,葉如棠又嘮叨起關於上海計程車的服務品牌問題,葉如蘭不理她,攔了一輛計程車就上。妹妹就是妹妹,從小對她常常顯得比較跋扈,霸道。轉眼,車到了太平洋商廈。

姐妹倆經濟收入有差距,妹妹消費都奔精品店,姐姐逛批發市場。像樣兒的衣服首飾,手袋,一般是妹妹給的,零星有老王送她的。老潘把錢袋捂得緊,基本沒送她什麼像樣的東西。老讓妹妹花錢,葉如棠過意不去,每次逛街便託辭不去,免得尷尬,可妹妹逼她陪著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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