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 扃骸皿 三

信息送出,這件事便同自己沒了關係,剩下的便看官府的本事了。心裡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公蠣心情大好,美美地吃了一頓,在如林軒看了一會子歌舞,又想起正事兒:去忘塵閣探探假公蠣的底細。

忘塵閣已經打烊,院里靜悄悄的。公蠣側耳聽了一陣,趁人不備,攀著門前的梧桐樹,跳了進去。

汪三財的房裡亮著燈,隔著窗戶一瞧,他歪著矮榻上,手裡還抱著賬本,睡得山羊鬍子一吹一吹的。上房卻不見有人,黑燈瞎火的,胖頭、畢岸以及那個假冒的公蠣,都不在家。

公蠣潛入上房,摸進自己的房間。房間里一切如故,裝飾變動並不大,只是味道有些奇怪。

公蠣最喜歡丁香花的味道,當日他在時,常常叫胖頭買些裝著干丁香花瓣的香囊掛在門後,所以房間里雖然不算整潔,但味道卻清雅,有股幽幽的香味,如今倒好,亂還是照樣亂,卻有一股一股子稻草的霉味。

饋贈合同就放在抽屜的最裡面,公蠣很輕鬆便拿到了。但地契房契等一直由畢岸保管。

一想到自己的床鋪睡著個不知名的外人,公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將床上的鋪蓋抖摟到地上,狠狠踩了幾腳,小聲罵道:「什麼鬼東西!竟然敢來冒充老子!」

可是房間里大多都是自己的東西,要打要砸,一個也捨不得,便是那床菱花軟緞被子,公蠣還是心疼地抱了起來,將上面的腳印拍打幹凈,重新放回到床上去。

真是空有一腔憤恨無處發泄。公蠣氣鼓鼓在房間里轉悠了一陣,對著空氣揮舞了一陣拳頭,見畢岸房門未鎖,怒氣沖沖推門而入。

不肖點燈,公蠣的視線反而更好。畢岸的房間結構同自己住的那間一樣,只是沒那些亂七八糟的傢具和裝飾,看起來更加寬敞。公蠣本以為畢岸房裡定然藏著各種名貴東西,比如玉佩、銀兩等,誰知除了幾件換洗的衣服,連個尋常的擺件也沒有。

公蠣心有不甘地在他床上打了幾個滾兒,探頭往床下看去。

這麼一看,還真給他發現了寶貝:一個綠色絲綢包袱,包著一大包東西,放在床的最里側。

公蠣毫不猶豫,將包袱拖了出來。只聽有叮噹之聲,不覺大喜,本想就包袱偷走,想了想,還是打開了包袱。

包袱裡面兩件東西,一個臉盆大的橢圓形烏木匣子,上面綴滿了青銅鈴鐺;一個裂紋青瓷瓶子。再一看,這個青瓷瓶子可不正是那晚自己打碎的那個么,難為畢岸,將它重新粘合。不過缺了好幾小塊,估計當日公蠣打掃之時沒有收拾乾淨。

公蠣將瓶子放到一邊,一心擺弄那個烏木匣子。匣子有些分量,沉甸甸的,上面的鈴鐺只有拇指大小,扁圓形狀,上部是一些古怪的花紋,下部兩隻圓鼓鼓的凸點,配上最下面的開槽,像一個個咧嘴大笑的娃娃,又像可愛的小老虎。

無論公蠣如何翻弄,匣子嚴絲合縫,根本無法打開。公蠣急得滿頭大汗,抱著匣子一陣搖晃。

鈴鐺整齊地顫動起來,發出清脆的聲音。公蠣的腦袋不知怎麼突然嗡地一聲,如同一把尖針在扎在太陽穴上,痛得眼冒金星。他強忍著把手裡的匣子安全地放在地上,就地一屁股坐下,抱頭喘氣。

待到頭痛暫緩,公蠣一抬頭,發現自己透過厚重烏木,竟然看到了匣子內部的景象。

匣子里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但公蠣心裡分明覺得,裡面很擠。

頭又一次劇烈地痛了起來,公蠣痛苦地閉上了眼。

外面的鈴鐺在響,把人往房間里驅趕。房間里已經站滿了人,可還有人源源不斷地擠進來。好多人在哭、在叫,可是沒人聽到。

鈴鐺聲越來越急,房間里水泄不通,從地面到房頂,全都是人,有人被踩死,有人已窒息。

外面似乎著火了,房間里好熱。皮肉炙烤的焦糊臭味,在房間里瀰漫。越來越多的人掙扎著死去,倖存者發出絕望的哭叫,有人憤怒起來,拖著長長的腔調尖利地咒罵,剩下的人便跟著附和。

不對,是詛咒。他們在詛咒那些殘害他們的人。

那些詛咒,音節急促而怪異,音調長而凄厲,不似公蠣聽過的任何方言,也非是蟲語、獸語或者鳥語;但即使聽不懂,公蠣也能感覺到,那些詛咒,比公蠣聽過的任何咒罵都要惡毒十倍。

……

公蠣渾身濕透,動彈不得。忽聽房門哐當一響,幾個人的腳步聲傳來,接著只聽阿隼道:「放在這裡即可。」

耳邊的聲音消失了。強烈的壓迫感瞬間消失,公蠣艱難地動了動已經酸麻的身體,伸長腿腳癱在了地上。

一陣窸窸窣窣過後,聽見胖頭高高興興地道:「好熱!老大,過會兒去磁河洗個澡吧?身上黏糊糊的,難受。」

公蠣心頭一熱,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正要搭腔,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我不去,你去吧。」

聲音儼然同自己嗓子沒啞前一樣,只是少了幾分生氣,聽起來親切客氣,卻帶著一股莫名的呆板。

公蠣的鬥志頓時起來了,顫抖著胡亂將匣子和瓶子包好,推入床底,爬起來躲在窗下。

胖頭嘟嘟囔囔地哀求假公蠣之時,畢岸同阿隼已經到了正堂。阿隼倒了兩杯涼茶,給了畢岸一杯,端起另一杯一飲而盡,道:「瓦罐嬰屍案,基本告破。」

畢岸道:「嗯。」

阿隼沉重道:「不知道那些人哪裡學的巫術,殘害女童。」

畢岸眉頭緊皺。阿隼憤憤道:「果然同巫教有關。定是這個龍爺指使的,說不定要修鍊什麼邪術。可惜我功力不夠,到現在連龍爺究竟是什麼人也查不到,更別提說抓他了。」

公蠣聽得糊塗,那日在現場,他分明聽到兩人說是「尋常案件」,同巫教無關,今日又說同巫教有關,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畢岸道:「我已經發現了龍爺的蹤跡,在做花鳥生意,一直混跡北市。」

阿隼眼睛一亮,激動道:「您說的……是不是那個魏緣道?」

畢岸投去責備的目光,低聲喝道:「你查案也這麼久了,怎麼會如此口無遮攔?別出去亂說。」公蠣想了想,不記得自己有認識一個叫魏緣道的人。

阿隼面帶喜色,道:「公子教訓的是。」

假公蠣剛好進來,道:「什麼事這麼小心?」

阿隼板起了臉,道:「沒事。」對著空氣呼呼打了一通老拳,自言自語道:「哼,落在我的手裡,看我不一把抓爛他的頭蓋骨。」公蠣眼睛一花,只見他的指甲倏然變長,如同鐵鉤,但只是虛晃一下又恢複了正常。

畢岸道:「胖頭,你也進來。」

胖頭歡歡喜喜走過來,道:「畢掌柜有什麼吩咐?」

畢岸將上房大門掩了,神色凝重,道:「這段時間你們也瞧見了,巫教猖獗,但活動隱秘,組織嚴密,想要剷除絕非易事。我和阿隼追查了這麼久,總算找到了巫教總頭目龍爺,所以我想,」他忽然停住不說,看著胖頭和假公蠣,道:「胖頭,你怕不怕?」

公蠣在屋內急得跺腳。虧畢岸一向自詡聰明,如此同巫教有關的重大訊息,怎麼能貿然說出來呢,而且那個假公蠣明明同巫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除非——除非畢岸對假公蠣絲毫未加懷疑!

這個發現讓公蠣如墜寒冰。

胖頭雙眼發亮,啪啪拍著胸脯,道:「不怕!畢掌柜,您說幹什麼就幹什麼!」說著將小眼睛往假公蠣那邊一溜。

假公蠣溫順地道:「但聽畢掌柜吩咐。」公蠣心中鄙夷地想,到底是假冒的,一點個性都沒有。

畢岸道:「那好。我想冒險一試。明日小滿,再有半月便是芒種。芒種那日,我便帶你們去會會那個龍爺。」

假公蠣微笑道:「好,我一直想瞧瞧龍爺到底是個什麼樣兒的人物。」公蠣卻想,老子才不湊這個熱鬧,龍爺、巫教,關老子什麼事兒?他拚命想從假公蠣的神色中看出一些端倪來,但假公蠣神色如常,舉止自然,一絲破綻都不漏。

胖頭撮著嘴唇,眨巴著眼睛,急切地問道:「那個,那個,要是找到了什麼龍爺,是不是就能知道我妹妹的下落了?」

畢岸點點頭,和氣道:「一定的。」

胖頭裂開了嘴,又像笑又像哭。阿隼瞧了假公蠣一眼,道:「龍掌柜肯幫忙,再好不過。這件事,單憑我和公子,確實有些力不從心。」

假公蠣嘆了一口氣,悶悶道:「應該的。」掩口打了個哈欠,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去睡了。」說著打開左廂門帘,便要回房休息。

公蠣大怒,從畢岸房中衝出,一把抓住他的後衣領,叫道:「你哪裡來的東西,敢冒充你龍大爺!」哪知假公蠣腳步極為沉穩,不僅紋絲不動,反而一個反手扣住了公蠣的手腕。倒是胖頭驚慌失措,忙上來攔阻。

公蠣又氣又傷心,也不管那個假冒者了,單手在胖頭厚實的背上捶打:「我才是老大,你這個瞎眼豬頭!他是巫教的人!」

阿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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