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窨讖鼓 二

這塊玉珏根本同避水避火沒一點關係。燒了胖頭的頭髮就算了,還將公蠣的手臂烤傷了一塊,紅彤彤、火辣辣地疼。

儘管並未出乎自己的意料,這塊玉珏就是塊普普通通的仿品,公蠣意外之財的希望破滅,還是有些失望。

亥時更鼓敲響,公蠣同畢岸換了衣服,一起去勘驗現場。走到街口,卻見胖頭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棵槐樹後,正探頭往對面街道觀望。

這些天,為了避免汪三財嘮叨,公蠣外出有意不帶胖頭。但往常只要公蠣在家,胖頭便像只大黃狗一樣跟著公蠣,今天公蠣剛剛痊癒,卻不見他隨身伺候,原來躲在這兒。

公蠣上去給了他一個爆栗:「你在幹嗎呢?」胖頭嚇了一跳,回頭揉著腦袋道:「老大,畢掌柜,你們這是出去哪兒?」眼睛卻還瞥著那個方向。

公蠣朝對面看去。

如今已經初冬,天氣漸冷。雖然閉門鼓尚未敲響,但街道上已經空無一人,店鋪也已全部打烊,只剩下各家門口昏黃的燈籠照著空蕩蕩的甬道。

公蠣伸手去撕扯胖頭的臉,邪惡地道:「老實交代,你是不是看上了對面木匠家的虎妞?」那家的丫頭又黑又壯,一個人扛兩條檁條健步如飛,不帶喘氣兒的。

胖頭訕訕道:「老大你可不能胡說。」

胖頭的頭髮用水抿得整整齊齊,上面戴了帽子,不留意倒也難以發現被燒斷了半邊;一身湖藍袍服還未捨得除下,不知從哪裡找了個同色的劣質腰帶扎著。胖頭本身又高又壯,如此一打扮,遮掩了臃腫,顯出幾分高大威猛來,還真像模像樣。

公蠣嘖嘖道:「大半夜,打扮這麼風騷,給誰看呢?」

胖頭吸著嘴唇,顯出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畢岸忽然道:「胖頭今晚不如跟我們一起去北市土地廟吧,多個人,也多個幫手。」

胖頭撓了撓頭,囁嚅起來。公蠣惱道:「反了你了……」畢岸制止道:「哦,算了,胖頭還是留著看家吧。如今城中不太平,留財叔一個人,我不放心。」

胖頭的臉上堆起憨厚的笑:「……聽畢掌柜安排。」公蠣總覺得,他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

公蠣走出大門,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胖頭,狐疑道:「胖頭這是在等誰?神神秘秘的。」

畢岸慢悠悠道:「胖頭長大了。明日我送他一條真絲水藍腰帶。」

公蠣心生羨慕,嘟囔道:「糟蹋東西。還不如送我呢。」

空氣清冷,公蠣不由得縮了縮肩膀。同時卻也想到,自己竟然沒了冬眠的困意——這麼說,應該是修鍊精進,已經褪去作為水蛇的動物本能,適應了凡人的生活了。

這算是這些日心驚肉跳的唯一收穫了吧。

土地廟附近一片靜寂,陰森森的松柏帶給公蠣一種莫名的不安。公蠣跟著畢岸,繞到後面的大雜院附近。

一個黑影從磨盤的陰影中閃了出來,低聲道:「公子。」卻是阿隼。阿隼轉臉看到公蠣,竟然極其客氣的叫了句龍掌柜,讓公蠣受寵若驚。

畢岸道:「怎麼樣?」

阿隼道:「除了那些小乞丐,並不見有其他人進出。」

畢岸道:「好,收網。」

這麼多天,竟然還沒有解救那些小乞丐,公蠣不禁有些鄙夷,卻不敢表露出來。

阿隼回到自己躲藏的地方,畢岸則躲在了院子對面的松樹上,公蠣忙跟著爬上旁邊一個樹杈。

皓月當空,將小院照得一清二楚。原來今日是十月中,天氣晴好,月亮又大又圓,對面院落的情形一覽無遺。那五條並排種植卻被甬道隔開的荊棘在月色中成了一條條濃重的黑線,而後面的上房,房頂不是普通的枯黃茅草,而是烏黑烏黑的,像是刷了黑漆的蓑草,這麼居高臨下地望去,相當刺眼。

公蠣對巫琇的品位有些不屑,隨口道:「看人家暗香館的綠籬,打理得才叫漂亮。院子里種荊棘,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畢岸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是奇怪,帶著點嘲弄和疑惑。公蠣瞬間覺得不爽,卻不敢說什麼。

畢岸皺眉,搖了搖頭。

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小院里不見有任何動靜。不但冷,腿腳都開始發麻了。

公蠣不敢叫苦,只好搓著手無話找話道:「巫琇會不會就是吳三?」

畢岸道:「不是。」

公蠣悶悶道:「哦。那他是利用吳三的身份偽裝。不過以他的能力,到哪裡混不了一口飯吃,怎麼會想起來如此下三濫的手段?」

畢岸又看了他一眼,道:「是。」

公蠣埋怨道:「我早跟你說那些丟的孩子被換了容貌,你幹嗎不早點解救?你要早點來……巫琇說不定也不會死。」

畢岸道:「是。」

公蠣越是不安,就越是想找話來說,忍不住又道:「你等什麼呢?要我說,直接破門而入,把那些孩子們抱出來,不就完事兒了嗎?」

畢岸這次連敷衍的「是」也沒有說,只是挺直了脊背,一眼不眨地盯著對面大院。

大院中一個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出來,將院落周圍點上燈籠。

唯一沒有殘疾的孩子,自然是小武了。

八個白燈籠,發出白森森的光。不過燈籠十分老舊,燈頭也小的可憐,只能照亮燈籠下一丁點兒的地方。

小武點了燈籠,自己回了房間,院子里又一片寂靜。

梆,梆,梆。遠處的更鼓清晰地傳來,三更了。

不知從哪裡升騰起濃重的霧氣,獨獨地將這個院子籠罩起來。

公蠣緊張起來:「巫琇……不是死了嗎,這院子還這麼古怪?」

畢岸冷冷道:「卜卦,大凶。」

公蠣如醍醐灌頂。五條被甬道分開的荊棘,一排茅草房——五條陰爻,一條陽爻,可不就是八卦中的剝卦么。

公蠣對伏羲八卦並非一竅不通,可是這兩次來,次次都是晚上,而且驚懼異常,心思根本就沒往卦象上聯想。如今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卜卦,大凶,以壓制和剝離為主,致原物不能辨認。那些孩子們,被放入如此卦象中,容貌改變,魂魄被拘,若不能破了此卦,只怕一生都要陷入悲慘之中。

畢岸低喝一聲:「走!」縱身跳了下去,公蠣略一遲疑,忙跟了上去。

兩人飛快來到門口。公蠣收不住腳,一把撲在破舊的柴門上,臉剛好對準上端殘缺的部分。

說來奇怪,在明亮的地方,公蠣的視力不見得比常人好多少,有時甚至還不如常人;而今晚院子里霧氣繚繞,公蠣反倒覺得同往常一樣,視力並不受影響。

畢岸俯低身子,低聲道:「看看院中,除了荊棘和燈籠,還有什麼?」

公蠣也不避諱,化為原形,將腦袋伸進柴門的縫隙:「一口水缸。」

畢岸卻不進來,道:「不是。還有什麼?」

公蠣不明白他的用意,只管看到什麼便說什麼:「上房牆上還掛了一串蒜,靠著一個禿掃把,窗檯一堆破布爛衫,灶房門口石頭上還擺著好幾個破碗。」見畢岸眉頭緊鎖,忙接著道:「這邊牆角一棵歪脖子小槐樹。」

畢岸「哦」了一聲,慢慢地將手摸進衣袖。公蠣將上半身擠進門裡,轉了一圈腦袋,道:「真沒其他的了。」一低頭,卻見大門後一側放著個圓滾滾的石碾子,「喲,這裡還有個石碾子。」

上兩次皆是在驚懼的情況下闖入院子的,公蠣竟然不曾留意。

畢岸道:「仔細看看,什麼形狀的?」

公蠣倒吊身體,湊近了用腦袋輕輕碰了碰:「豎起來放著,烏黑髮亮,硬得很,不知道是什麼石頭做的。哦,可能不是石碾子,表面平得很。」

畢岸貼門而立,低聲道:「你再仔細看看,找到它的正面。」伸手抓住他的尾巴,道:「放心,有什麼危險我馬上拉你出來。」

公蠣若不是因為撞死巫琇一事要仰仗畢岸,打死也不想再來這個地方,硬著頭皮看了看,道:「石碾子哪有什麼正面?再說另一面壓在底下,得要搬起來才能看到。」

畢岸道:「正面有螺旋紋,只有對著月光才能顯現,你仔細看看。」說著手一松,啪的一聲,公蠣掉在了石碾子前。

公蠣頓時來氣,小聲嘀咕道:「什麼人呢這是,自己躲著不進來,哼!」

霧氣籠罩,天灰濛濛一片,哪裡能看到月亮?公蠣使出吃奶的力氣,將石碾子推倒,反覆看了多遍,也不見兩端的斷面有何不同。

畢岸隔著柴門,道:「過會兒月光進來,你要抓緊時間找到正面,今晚之事結束,你誤殺巫琇的事便不再追究。」

公蠣一喜,道:「真的么?」畢岸緊接著道:「月光可能只有片刻工夫,你必須用盡全力,快速找到鼓面。」說著不知從衣袖裡取出個什麼東西憑空一划,公蠣只聽門外隱隱傳來一陣金玉之聲,縈繞的濃霧如同受了驚嚇一般飛快退開,一縷月光照射下來,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個臉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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