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翡翠串 四

又是一晚沒睡。天亮時分,剛迷迷糊糊睡著,聽到對面西上房一陣響動,畢岸回來了。

公蠣一骨碌爬起來,只穿了件中衣便沖了出去。畢岸正在正堂洗臉,看到公蠣如同沒看到一般。

公蠣繞著畢岸走了一圈,聞到畢岸身上還帶著蘇媚的香味,不懷好意道:「好香!不虧是流雲飛渡的老闆娘,這身皮肉,比暗香館的姑娘們都好千百倍吧?」

畢岸擦了一把臉,道:「你若能不這麼猥瑣,也不算丑。」

公蠣頓時氣結。畢岸道:「道在心中,隨時隨地可修鍊。胸中有正氣,五官方端正。」他除了外衣,挺直偉岸的腰身同公蠣肋骨凸起、彎腰拱脊的小身板形成鮮明對比。

公蠣急切地想找到反駁的話,口不擇言道:「正氣?我看你的所謂正氣就是沒有人情味吧?蘇青死了,死後又被他們折騰,你能做什麼?還有臉去找蘇媚理論!」

畢岸的背挺了一挺,沉默片刻,面無表情道:「第一,大丈夫要勇於承認自己的不足,不能在別人善意批評的時候故意找對方的痛處打擊,以掩飾自己的狼狽。第二,蘇青之死,是我疏忽了,未保護好她。我去找蘇媚,並非興師問罪,只是想核實一下。之後之事,我自有安排。」

公蠣好奇道:「你有什麼安排?」

畢岸雙唇緊閉,不再多說一個字。公蠣憤憤地轉身回房,嘀咕道:「整天端著,裝得像個人物似的,蒙誰呢。」

畢岸突然喝道:「站住!」

公蠣只當是剛才的抱怨被他聽到了,不耐煩道:「好好好,我說錯了還不行嗎。」

畢岸盯著他的腦袋,莫名其妙問了一句:「你,昨天吃什麼東西?」

公蠣以為他懷疑自己在家裡偷吃好東西,頓時勃然大怒:「我好歹也算半個掌柜,我吃點東西怎麼了?還要你審訊一般對待?」

畢岸微微搖了搖頭,轉身回房,留下公蠣氣鼓鼓地站在正堂,嘟嘟囔囔表示不滿。

王婆之事,坊間傳得神乎其神。說的最多的,是鯉魚精恨他王家趕盡殺絕,找了王婆索命。儘管官府多次闢謠,說王婆是突發心悸症而死,卻無人肯信。家庭遭此巨大變故,王俊賢深受打擊,據說每日借酒澆愁,喝多了之後便痛哭流涕,哭天捶地。不說其他,單單是他這個狀態,即便是參加了今年的秋闈大試估計也是白費功夫。

公蠣對此事百思不得其解。三人明明都不是壞人,卻落得個如此結局,實在令人唏噓。

關於腌肉一事,公蠣強迫自己放下。他安慰自己,反正蘇媚都說了,冰凍三日非一日之寒,蘇青與婆婆之間的矛盾早晚爆發,腌肉只是導火線而已。

這幾日畢岸並未外出,天天守在當鋪里。忙的時候,便協助汪三財打理生意,閑時便在中堂飲茶看書。他這麼一坐,竟然帶動當鋪的生意好了很多,每日里絡繹不絕,多是些年輕的女眷,有帶著一堆丫鬟僕婦的千金小姐,也有附近浣紗洗衣的農家女子,有大大咧咧明目張胆對著畢岸雙目發直的,也有含羞帶笑以當東西作掩護遠遠欣賞的。公蠣先還興高采烈,忙前忙後的招呼,對看上眼的女子便暗自評判一番,待到發現這些女子都是沖著畢岸來的,頓時喪了氣,暗罵如今世風日下,這些女子都不顧廉恥,見到個相貌英俊的男人便拔不動腳。

偏偏畢岸表情如水,任有多少蜂蝶追逐,總是有禮有節,老成持重,無半分浮躁輕佻之氣,更加吸引那些不諳世事的少女們瘋狂迷戀。不出三五日,「畢岸」連同「忘塵閣」兩個名字便傳遍了城南城北,甚至有眾多青年少婦或遠居幾個坊區之外的女子一大早過來當東西,只為看畢岸一眼。

雖說可以免費看到眾多美女,公蠣仍然妒忌得如同懷裡揣著一條小毒蛇,時不時撕咬拉扯得他心都糾在一起。思來想去,薛神醫的木魁果還是不能放棄。

轉眼七日之期將至,公蠣還是未找到機會去問蘇媚討要枯骨花。七月十四日一大早,公蠣又覥著臉去了流雲飛渡。

忘塵閣財源廣進,連帶著流雲飛渡的生意也好了很多。公蠣候在門邊,等小妖送走一大幫客人,忙過去笑道:「小妖姑娘好。」

小妖對他從來沒有好聲氣:「做什麼?我家姑娘不在家。」

公蠣暗叫糟糕,追問道:「蘇姑娘去哪裡了?」

小妖道:「去採購藥材了,明早才能回。」

薛神醫要求今晚必須送去,否則木魁交換之約便算是作廢了。公蠣眼珠一轉,殷勤地搬了一個小腳凳來給小妖,恭維道:「聽說你們流雲飛渡雖然不是洛陽城中最大的香粉鋪子,卻是名聲最響的。」

小妖本來不肯坐,聽了這話,樂滋滋地坐下了,得意洋洋道:「當然,他們那些大作坊里的胭脂水粉,怎麼能同我流雲飛渡比?每一款香粉,我家姑娘都認認真真,仔細打磨,光是培育那些奇花異草,不知道花費多少心血呢。」

公蠣的眼睛溜溜地朝著後園瞄去。小妖數落道:「你看看,你這小眼珠子一轉,小身板一躬,看起來就不像個好人!」

公蠣忙收回眼光,挺胸辯解道:「蘇姑娘都說了,我這是內秀!」兩人四目相對,一下子都笑了。

自從上次同蘇媚喝酒之後,小妖雖然還是一見公蠣就奚落搶白,但少了幾分戒備和厭惡,兩人的關係不知不覺好了很多。

公蠣看著小妖的臉色,道:「你家的花草那麼多,能否帶我去觀賞一番?我去了幾次都沒看仔細。」

小妖撅嘴道:「尋常的花草有什麼看的?那些奇花異草,對水分、溫度要求極高,培養起來比養個孩子還要麻煩,我可不敢擅自動姑娘的花棚。」

公蠣好奇道:「都有什麼奇怪的花草,你講給我聽聽。」

有客人進來,小妖忙起身相迎,敷衍道:「改日再講,今天忙著呢。」

公蠣追著道:「聽說你家後園裡種了枯骨花,是不是?」

小妖倏然變色,厲聲道:「你怎麼知道的?」接著又斷然否認:「沒有!我從未聽說這種花草!」咚咚咚快步跑開了。

公蠣失望透頂,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明的不行,來暗的好了。傍晚時分,當鋪一打烊,公蠣借口犯困,回到房間反鎖了房門,搖身一變恢複了真身,順著窗欞的縫隙爬了出去。

胖頭忙了一天,像條狗似的躺在樹下椅子上喘氣,嘴裡還不忘念叨:「老大,明日里你再陪我去北市進些女人用的小玩意兒,我們可賺大發兒了。」

胖頭看著傻,還挺有生意眼光。一看生意好了,自作主張購進了一批絹花、手絹兒、桃木簪什麼的,擺在當鋪可售賣貨物的旁邊,幾日下來還真售出不少,且利潤不菲,開心得他幾乎找不到北。

公蠣忘了已經恢複蛇身,大聲回道:「好!」夾雜發出噝噝的聲音,聽起來極其怪異。一出聲便發現不妥,忙扭頭鑽進了牆縫中。

一牆之隔,公蠣不費吹灰之力便來到了流雲飛渡的後園子里。

蘇媚不在,小花正在提水澆花,小妖倒是悠閑的很,一邊磕著瓜子兒一邊指手畫腳。

公蠣順著土隴,悄無聲息地滑過花叢。這一片是牡丹,隔壁是一叢紫茉莉,旁邊靠近山牆處是大叢的月季和薔薇。假山另一側,種植著一片類似喇叭花一樣的花草,紫色、白色、黑色開成一片,散發出一種讓人昏昏欲睡的香味,公蠣曾聽小妖說過,這是曼陀羅花。穿過那晚喝酒的紫藤花架,繞過假山,出現了一大片花草樹木,全是公蠣不認得的。

做人雖然不錯,但還是原身最為好用,身體靈便,聽力異常,隔著假山還可清晰地聽到小妖同小花嘰嘰咕咕的說笑聲。特別是嗅覺,一下子變得極為敏銳,對各種花草不僅可以準確無誤地判斷出來方位,還可細細地區分香味的異同。難道化成人形,相關的本能技巧便會減弱些?

公蠣一邊思考著,一邊昂起頭來,辨別著花叢中各種熟悉的、不熟悉的氣味。一些小昆蟲被他驚動,驚慌失措地四散逃走。公蠣十分不屑,發出噝噝的聲音告誡他們:爺如今已經算是堂堂正正的人了,怎麼會吃你們這些低級的食物?

天已經完全黑了。公蠣有些疲憊,正考慮要不要以鬧鬼一事為把柄要挾下小妖和小花交出枯骨花,忽然捕捉到一絲若隱若現的腥味。

公蠣反覆確認了幾次。沒錯,正是枯骨花的味道。

香味極淡,若不是公蠣嗅覺驚人,幾乎聞不到。走走停停好久,竟然來到了圍牆處。

出了圍牆,這邊就不是流雲飛渡的園子了,公蠣依稀聽說是哪家大員的後宅,只是從不見人煙,所以從未留意過此處。

但是香味仍在。公蠣見這圍牆不高,毫不費力地爬了過去。果然一個廢棄的園子,裡面的荒草足有一人來深,綠蘿、冬青雜亂無章,大叢的荊棘亂蓬蓬地擠在一起,看來好久沒人打理了,實在不像是一個精心培育花草的地方。

循著香味,公蠣來到一株高大的黑色槐樹下。

槐樹下有個石台,上面厚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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