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翡翠串 二

腌肉一事,成了公蠣的一塊心病。有時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糾結時,便下定決心,第二天一早便離開忘塵閣,遠走高飛,再也不同畢岸蘇媚見面即可,反正這個事情誰也不知道,但真到了第二天要付出行動,公蠣又遲疑了。

如此這般,又過去了七八天,公蠣躺得腰都要斷了。已經立秋,天氣漸漸涼爽,汪三財對公蠣終日歇著有些不滿,幾次言語之間表現出不尊重之色。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公蠣決定,以後要徹底忘了那件事,讓自己忙起來。但劈柴做飯、搽桌抹櫃這些雜活兒,他是堅決不屑於做的;而做在中堂傻等客人上門,一天也做不了一單生意,也是對自己聰明才智的極大浪費。思來想去,公蠣想起了劉江的翡翠串,打算自己找點事兒做,去考證下那位薛神醫到底有何居心。

說做就做。這日一大早,公蠣換了新衣服,興沖沖便出發了。

薛神醫的醫館在宣陽坊。宣陽坊一帶,遍布醫館、寺廟、道觀,其中能做法事的和尚、掐指算命的道士、跳大神的巫婆以及盲目求醫的病人混雜居住,整個坊區長期香燭繚繞,煙氣熏人,到處懸掛著「專治疑難雜症」、「包治百病」、「天機神算」等之類的旗子招牌,在洛陽算是一個另類的所在。

薛神醫家並不難找,公蠣問了路人,很快找到。

一個兩進式小院子,橫豎各有兩排房子,十幾間斑駁的瓦房也分沒有正堂偏廈之分,看起來高低布局都差不多,且房子建的兩邊不靠圍牆,左右各留出寬達一丈的風道,十分浪費。前面前院看病,後院住人,前院正中一間陳舊的紅漆大門上掛著一個斑駁的木製招牌,上門寫著「老薛醫館」。院里擺放著一些條凳矮几,散坐著病人和陪同的親屬,有的還不住地呻吟嚎叫,等待醫童叫號。

公蠣捂著肚子,走到一個正在弔兒郎當的中年男子跟前,搭訕道:「請問大叔,這薛神醫一天能看幾個病人?」

男子看了他一眼,熱心地往條凳一側移了移,給他騰出一個位置來:「很快的,你先坐下歇歇。」

公蠣坐下,小聲道:「大叔,我是經人推薦來的。這薛神醫看病,到底行不行啊?」

男子打量著公蠣的衣著,低聲道:「你若是病的不重,我勸你就不要在這裡看了。光是診金,便要八兩銀子;葯要價更狠。好傢夥,三劑葯,放一起不過一麥糠殼兒那麼點兒藥粉,要了我足足快百兩銀子!」他倒吸著冷氣,伸出滿把手在公蠣眼前晃動,心疼得什麼似的。

公蠣斟酌道:「我聽說這薛神醫是個大善人,要是碰上窮苦人家瞧不起病,連診金都不收的。」

男子啐道:「呸,這誰吹出的風?我就住這附近,只見到診金不夠被趕出來的,從未見過沒錢還給看病的。」

公蠣道:「若是真能藥到病除,收費貴些也無可厚非。」

男子壓低聲音,憤憤不平道:「做了郎中,就該有治病救人、懸壺濟世之心,就我看個病,還是以前一起共事的兄弟,一個子兒都不帶便宜的,這算什麼好郎中?所以我便是好了,也決計不送他牌匾的。」

原來這人同薛神醫相熟,指望著薛神醫能給些折扣,卻未得允許,心裡有些不滿。公蠣道:「這麼說,你同薛神醫很熟了?」

男子氣呼呼道:「當年我闖碼頭時,同薛老五一個鍋里攪稀稠,不算兄弟算什麼?想當初,他被人罵我還幫他咧,如今發達了,就翻臉不認人了!」

原來這薛神醫叫做薛老五。

公蠣道:「我看您身體不錯,怎麼還來排隊?」

男子道:「我已經給了那麼多錢,好歹他得送我一次葯吧。我不管,我今天就沒帶錢,非要賴他一次不可。」公蠣附和道:「正是正是。他真是太黑了!」

男子頓時覺得遇到了知音,說話口氣更加親熱,東拉西扯聊了一會兒,趾高氣揚道:「其實也就你們外來的人,叫他神醫,」他輕蔑地哼了一聲,「你們都叫他神醫,切,他壯年那會兒不過是同我一樣在碼頭扛包的苦力,三四十歲突然開了這麼個醫館,我才不信他會看什麼病咧。」

正說著,剛進去看病的一個病懨懨的少年和陪同的農婦被醫童推搡著趕了出來。少年臉色蠟黃,站立不穩。農婦跪在地上哭求道:「行行好,求薛神醫幫我們看一下……就差三錢……診金我下一次一併帶夠……」

醫童不耐煩道:「你不知薛神醫的規矩嗎?管你天王老子,診金不夠一概不看。」婦人哭得傷心欲絕,抱住醫童的腿不肯撒手。門後一個精瘦的老者背著手閃出,看樣子就是所謂的薛神醫,一臉冷漠道:「跟她廢什麼話?叫下一個。」一眼瞥見正伸著脖子看熱鬧,一臉幸災樂禍的中年男子,眉頭猛地一皺,滿臉厭惡之色。

公蠣恍然覺得這薛神醫的身影有些熟悉,卻不記得在哪裡見過。

婦人半抱著少年,哭哭啼啼走了,周圍等待的人竊竊私語起來。男子喜笑顏開,指著兩人的背影道:「看看,我沒說錯吧?誰要說他是大善人,我第一個不答應!」

公蠣接著剛才的話題道:「你說他不會看病,怎麼得的神醫稱號?」

男子嚷嚷道:「我要是有那個寶貝,我也能成神醫!」周圍人朝他看過來。男子忙放低聲音:「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周圍的人都知道。薛老五無意之中學到一樣本事,能種植一種藥材。這種藥材,什麼病都能治,不管你多重的病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一劑就見效。」

公蠣驚訝道:「這是什麼藥材,這麼厲害?」

男子悻悻道:「我要是知道,早發達了,哪裡還需要在刀口上找錢……」說了一半,似乎覺得說漏了嘴,戛然而止。

公蠣卻未察覺,咂舌道:「要是真有這麼一種藥材,天下的郎中不都要失業啦?」

男子挖著鼻孔,咯咯笑道:「郎中們還是很安全的。聽說這種藥材十分難養,三五年不知道能不能養成這麼一兩株,所以價格奇貴。」

公蠣一聽這個寶貝比劉江的翡翠串還要誘人,又動了心,一臉諂媚道:「大叔肯定知道他種植在哪裡,您能不能帶我去瞧一瞧?」

男子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就是這個不好找呢。我仗著同老薛一起做過工,在他家裡走了個遍,從來沒發現他種什麼花草。」

公蠣正琢磨著要不要找其他人套套話兒,只見房間的門哐的一聲打開了,薛神醫陰鷙的眼睛在門後一晃,醫童走到公蠣跟前,道:「薛神醫有請。」

剛還同公蠣聊得正歡的男子突然翻臉,一把抓住醫童的衣領,對公蠣怒目而視:「憑什麼?我來的比他來的早多了!」周圍排隊良久的病人面露不滿,但卻無人敢出聲。

兩人正在爭吵,薛神醫出現在門口,指著公蠣冷冷道:「除了他,都散了吧,今天不看了。」周圍一片大嘩,都埋怨起那個男子來了。

公蠣暗自得意,忙捂住肚子,裝出一幅痛苦的表情,跟著醫童進去。

這薛神醫乾乾瘦瘦,眼神冰冷,面相刻薄,還微微有些駝背,穿一件半臟不凈的襦衫,頭上也未戴帽子,看起來不甚講究。他看到公蠣進來,自己去醫桌前坐下,下巴朝前麵條凳一點。

公蠣唯恐穿幫,不敢說話,只好將臉死命皺在一起,看起來好像疼得說不出話。

薛神醫問也不問,伸出兩跟細長的手指搭在他的左手手腕上,號了一會兒脈,道:「帶病人到後面診療室。」說完轉身進了後院。

醫童將外面等候的病患驅趕了出去,帶著公蠣來到後面。

後院同前院結構一樣,蓋得十分不講究。院子里幾個悶聲不響的醫童,有的在晾曬藥材,有的用石臼子搗葯。公蠣留意了下,不過是些連翹、白朮等尋常藥材。

院中石桌前,一個高壯的婦人正在給兩個小女孩喂飯,一個十歲左右,瘦骨嶙峋,無精打采;另一個七八歲,正是劉江的女兒妞妞。幾日沒見,妞妞瘦了一圈,卻不見劉江在這裡照顧。

桌上擺著兩盅人蔘烏雞湯,一碟首烏糕,婦人手裡還拿著一碟不知名的糕點,哄兩個小女孩張嘴。這些糕點雖然帶些淡淡的中藥味道,但香氣撲鼻,十分誘人。

公蠣跟著醫童來東邊偏廈,剛好聽到薛神醫在房裡道:「把這個千年老參燉了,午後給那兩個小女娃兒吃。」一個粗使婦人捧著一個木匣子去了廚房。

醫童退下,只剩下公蠣同薛神醫兩人面對面坐著。公蠣支吾道:「在下近來肚疼……頭疼……渾身都疼,不知怎麼回事?」

薛神醫「唔」了一聲,轉身從後牆葯架的底層取出來一個精緻的檀木匣子,打開推到公蠣面前道:「這個給你。」

一個胖乎乎的抓髻娃娃,約尺半高,眉眼栩栩如生,通體發藍,呈現一種瑰麗的蔚藍色,隱約可見其體內流動的血管和脈絡,發出一種沁人心脾的香味。公蠣激動得語無倫次:「木魁……木魁娃娃!」

木魁算得上仙草之一,果實為人形,但比人蔘、何首烏等人形果更加逼真,當然也更具靈性。因它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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