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 錦鱗袍 五

未見蘇青出來,倒是王俊賢板著臉來到了前面綉庄,王婆緊張地跟在後面。

俊賢繞著畢岸走了一圈,冷冷道:「請問你是哪位?」

畢岸淡淡道:「來你家補個衣服,都要遞個名帖的么?」

王婆急得跺腳,小聲道:「小祖宗,你這個脾氣,怎麼一點就著?」陪笑道:「客官你先坐著,蘇青馬上就來。」連拖帶拽將王俊賢拉回了後院。

公蠣幸災樂禍,偷笑道:「哈哈,畢岸闖禍了!那個迂腐的王秀才,肯定猜忌蘇青!」

俊賢站在院中,叫道:「蘇青,有人找你!」說完扭臉回了房間,王婆手腳麻利地上前,將門從外面閂上。蘇青從廚房探出頭來,見婆婆面帶冷笑站在院中,拘謹道:「又來新活計了?」

王婆哼了一聲。蘇青不再多問,三步並做兩步來到綉庄,朝畢岸的背影微微施了一禮,拿起衣服看了看,面帶微笑道:「客官不如先回去,這個口子大些,要綉個圖案壓一壓才好。明日再來取吧。」

畢岸轉過了頭。

蘇青嚇了一跳,道:「哥哥,你……你怎麼來了?」一直躲在後門門帘處的王婆愣了一下,滿面狐疑,躡手躡腳躲在了門帘子後面。公蠣和胖頭更是驚訝。

蘇青驚喜道:「你……你不生氣了?」

畢岸點點頭,顯然不願多說,眼神落在蘇青身上。蘇青的腰裡還系著圍裙,頭髮上掛著剛才燒火的碎木屑和草灰,右臂的衣袖上有一塊明顯的油漬,而左手手背上有一個指甲大的燙傷,想是剛才做飯時熱油濺上的。

蘇青慌忙將圍裙摘下,順勢蓋住手背上的燙印,上前給畢岸倒了一杯茶,大聲笑道:「你怎麼也來洛陽了?」

畢岸道:「我有事,順便來看看你。」走到一間魚戲蓮葉的綉品前,道:「你繡的?」這是一幅帷帳,淡青色水紗,上面綉著幾尾栩栩如生的鯉魚,在蓮葉間追逐嬉戲,其中一條還吐起了泡泡,天真爛漫,童趣盎然。

蘇青點點頭,撒嬌道:「怎麼樣?我的手藝精進不少吧?哥哥你喜歡什麼圖案,我專門綉一副給你。」

畢岸道:「我不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怎麼樣?」

蘇青躲避著畢岸的眼神,笑道:「我好的很呢。」

畢岸道:「你瘦了很多。是生活不如意?」

蘇青如同沒聽到一般,興緻勃勃拉著他走到一幅魚躍龍門圖前,得意洋洋道:「你看這幅,繡的不錯吧?」

畢岸道:「很不錯。」

蘇青撒著嬌抱怨道:「哥哥你就不能多誇幾句,每次說話都這麼著,好無趣。」

畢岸頷首道:「畫面生動,針法嫻熟,好一幅簡單快樂的魚戲圖。」他著重在簡單快樂中加重了語氣,好像有什麼暗示。

蘇青似乎沒有聽出,咯咯地笑了起來,揚起下巴,驕傲道:「我可是著附近最好的綉娘。你看看,十幾里外的村莊都有人專門送來給我綉呢。」

蘇青自從看見畢岸便嘰嘰喳喳大說大笑,話也多了起來,人也看起來調皮輕鬆了很多。但公蠣總覺得有一種虛張聲勢的故意,彷彿掩飾什麼。

畢岸隨意瞟了一眼她的手,道:「還扎到手嗎?」

蘇青伸出食指給畢岸看:「只要是繡花,沒有不扎到手的。你看看,我的手指頭,光綉這個就被扎了十幾下呢。」她的撒嬌自然隨意,消瘦的臉頰透出一抹紅色,眼神煥發光彩,顯然以前同畢岸十分相熟。

畢岸嘴角微微露出笑意:「那就不綉好了。」

蘇青撅起嘴巴:「那怎麼行?半途而廢可不是我的性格。」

畢岸冷不丁問道:「你家相公呢?怎麼不出來一見?」

蘇青似乎有些緊張,略微偏頭看了一下,含糊道:「他不在。」接著叫道:「不早啦,我下午還有事呢。我這裡可沒得飯吃,哥哥你先回去,你住在哪裡?改天我去城裡看你。」

畢岸猛然轉身,鄭重道:「青兒,你回答我的問題,你過的怎麼樣?」

蘇青甜甜笑道:「我過得好著呢。天天兒無非是做做針線讀讀書,其他的什麼也不用想。你趕緊辦你的正事去。」又頓足道:「我說過,不許你們打擾我的生活。」她一副小兒女的嬌嗔模樣,比蘇媚更顯出一份鄰家女孩般的可愛來。

畢岸輕嘆了一口氣,道:「我是擔心別人欺負你。」說著朝一直遠遠躲在院門後面的王婆一瞥。

蘇青誇張地一揮手,對著空氣做出劈斬的動作,眨著眼道:「你還不知道我?我可是以一敵五的小魔女蘇青,只有我欺負別人的份兒,哪裡輪到他們欺負我?」一邊說一邊嘻嘻笑個不停。

畢岸看著她的眼睛,無奈道:「青兒,我同從前一樣,尊重你的選擇。但是,你若是覺得不好,我馬上便帶你走。」

蘇青做出不耐煩的樣子,抓過還未縫補的衣服搭在他肩上,推他出門:「你什麼時候變得婆婆媽媽了?走吧走吧,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相公寵我,婆婆疼我,我幸福的很吶。」

畢岸不再多言,道:「你若撐不下去便去敦厚坊忘塵閣找我。」轉身走了。

看著畢岸的背影在官道上消失不見,蘇青收起了笑臉,眼圈一紅滴下淚來,斜靠在一棵小樹上發獃。

俊賢突然從綉庄沖了出來,一言不發拖著她的手臂回了綉庄,指著蘇青似要質問那人是誰,但一看蘇青淚眼婆娑,又心軟了,壓住氣道:「大中午的,別在日頭下站著。」

王婆攏著手,不陰不陽笑道:「剛才那人說是你舊日好友,大老遠的專門來看你,怎麼不留人家吃個飯?」

蘇青看到俊賢狐疑的目光,忙道:「哦,他是我……一個遠房哥哥。」

俊賢將信將疑,心裡十分不痛快,卻不便發作,問道:「我以前怎麼不曾聽你講起過?」

蘇青道:「小時候在一起玩過,後來他家搬去了長安,便失去了聯繫,所以未曾向相公提及。」

俊賢看蘇青的樣子不像是撒謊,愣了片刻,擺出一副懊悔的樣子,道:「你不早說!我剛才失禮了。我去看看走遠沒,好歹讓他吃個飯。」說著便要往外追。

蘇青似要制止,又閉口不言,臉上漾起一絲笑意。王婆卻一把拉住了兒子,道:「這位公子一看便是富家子弟,我們粗茶淡飯,怎麼留人吃飯?你別費那個力氣。」

俊賢懊惱道:「也是。」垂頭喪氣退了回來。王婆掂量著畢岸留下的小銀錠,斜著眼道:「有錢人就是不一樣,一出手便是一兩銀子。」接著嘆道:「可惜了,我們家裡窮,讓蘇青也跟著受苦了。」

蘇青忙道:「沒有。」

王婆自顧自道:「唉,要是蘇青當初嫁了別人,每日里綾羅綢緞,吃香喝辣,說不定還有一堆丫鬟仆女伺候著。可嫁了我們王家,只好跟著吃糠咽菜、辛苦勞碌啰。」

蘇青不知該說什麼,只好低頭看手指。俊賢拉王婆的衣袖不讓她繼續說,小聲抱怨道:「娘,你說這些做什麼?」

王婆笑眯眯道:「傻孩子,我是替蘇青不值呢。你看看,」她抓起蘇青蔥段一樣的手指,一臉疼惜道:「這才多久,食指上都是針扎的印子了。過不上三年五年,只怕手都和我的手差不多了。」

她突然將兩隻布滿青筋厚繭、關節變形的雙手伸到蘇青面前,倒把蘇青嚇了一跳。

蘇青微微笑道:「無妨。」

王婆收回了手,轉口道:「你自然是無妨了。一條小魚兒都要綉上三五日,慢吞吞的,不會像我這麼大意。」說完親親熱熱挽上兒子的胳膊,回家吃飯了。

吃完中飯,蘇青去洗碗,王婆跟著王俊賢來到書房,拿出掃把一邊打掃,一邊裝出不在意的語氣道:「兒子,今年來的那人,我看著有點蹊蹺,怎麼大老遠的會突然來看望蘇青呢?」

整個中午飯都吃得極其鬱悶的王俊賢沒好氣道:「娘,你不要胡思亂想,那人不過就是順路看看而已。」

王婆睜大眼睛:「我沒說什麼呀?」

王俊賢埋怨道:「你幹嘛將我的門閂上?我去見一見也是好的。」

王婆偷偷瞄著蘇青的動靜,小聲道:「你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我還不是擔心你同人打架吃虧?你沒看他帶著劍呢。」

王俊賢心中愈加煩悶,嘟囔道:「要真是青兒的親戚,我堂堂一個秀才,豈不是失禮得很?」

王婆不屑道:「有什麼失禮?說是人家親戚,不正經上門拜訪,偏要偷偷摸摸裝作來送活計,看那樣子,不知道是誰家的花花公子呢。說不定是見你媳婦漂亮,故意來撩騷的。」

這詞十分刺耳,俊賢急道:「娘!沒根據的話怎麼能亂說?這要叫青兒聽到,她還怎麼做人?」

王婆冷笑道:「喲,我還說不得了?你以為你媳婦是什麼規矩人?」

俊賢臉上現出六神無主的神氣,哀求道:「娘你別這麼說她……」停頓了一下,又忍不住小聲問道:「她怎麼了?」

王婆將房門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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