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夜殺

三桅帆船從洵陽縣出發,沿漢水東下,一路順風順水,於六日後抵達了荊州江陵。

蕭君默一行五人既易了容,又穿著一身捕快行頭,所以順利通過了沿途十幾個州縣的關卡盤查。比起之前在秦嶺經歷的千難萬險,這五六日的行程就像是在遊歷大唐的壯麗山河,頗有幾分輕鬆和愜意。

江陵縣是荊州治所,自古便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城,最早為楚國國都郢。從春秋戰國到隋唐年間,先後有三十餘位帝王在此建都,歷時近五百年。江陵西控巴蜀,北接襄漢,襟帶江湖,指臂吳越,乃東西交通之樞紐,也是連接中原與嶺南之要衝,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隋末唐初的南梁政權蕭銑,便於此建都稱帝。

蕭君默判斷,當初智永和辯才駐錫江陵大覺寺,一定是在暗中輔佐蕭銑,而此次辯才到江陵來的目的,定然是聯絡潛伏在此的舊部。

一行人由北門進了城,找了一家名叫「雲水」的客棧落腳,然後脫下捕快行頭,換回了普通裝束。楚離桑和華靈兒依舊女扮男裝,不過二人都嫌扮相太難看,於是不約而同都把鬍子摘了,妝容也洗了,露出了細膩白皙的皮膚,看上去就像兩個英俊的白面小生。

五人為了方便,各自開了一個房間。蕭君默在自己房間匆匆洗了把臉後,便來到辯才房中,趁沒有旁人在場,向他提出了一個埋藏在心中許久的問題:

「法師,事到如今,您是不是該跟晚輩交個底了,您到江陵來到底是要做什麼?」

辯才沉吟片刻,點了點頭:「蕭郎這一路走來,雖九死一生,卻初心不改,貧僧十分感佩!你說得沒錯,事到如今,是該把一切都告訴你了。正如你之前預料的一樣,貧僧來此,是想聯絡天刑盟的分舵,目的你肯定也猜到了,便是阻止冥藏重啟天刑盟。」

果然不出所料!蕭君默又問:「那您具體要做些什麼,才能阻止他?」

辯才聞言,忽然眯起了眼睛,像是被強光照射到一樣,可現在他們是在客棧的房間中,辯才也背對著窗戶,根本看不見陽光。憑經驗,蕭君默一眼便能看出,辯才是在抗拒自己內心的某個想法。

「毀掉《蘭亭序》真跡,毀掉天刑之觴!」

辯才彷彿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說完後,他的肩膀便塌了下去,就好像這一句話便耗盡了他的全部精神。

蕭君默一聽,心也猛地揪了一下。他完全能理解,作為天刑盟的左使,辯才說出這句話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氣和決心。

「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蕭君默問。

辯才失神地搖了搖頭:「冥藏現在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得到《蘭亭序》和盟印,有了這兩樣東西,他便能號令所有分舵,重啟整個組織,然後與朝廷對抗,甚至是……顛覆大唐社稷!」

「您說的天刑之觴便是盟印?」

辯才點頭。

「那《蘭亭序》真跡裡面到底隱藏了什麼,能夠讓他獲得重啟組織的力量?」這個問題已經困擾蕭君默太久了,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辯才苦笑了一下,卻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蕭郎若願意陪貧僧做完這些事,自然有一天會見到《蘭亭序》真跡。到那時候,所有的謎底便揭曉了,你也就什麼都明白了。」

蕭君默稍感遺憾,但辯才不說,他也不便再追問,於是換了一個問題:「《蘭亭序》真跡和天刑之觴,都藏在江陵嗎?」

「不,不在這裡。」

「那在何處?」

辯才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在越州。」

「既然是在越州,那我們為何來江陵?」

「因為要取出真跡和盟印,需要……需要一些物件。」

蕭君默想了想:「那您的意思,這些物件是在江陵的分舵手上?」

「是的。」

「那法師介意告訴我是哪幾個分舵嗎?」

「都到這會兒了,我還介意什麼?」辯才笑了笑,「一個是東谷分舵,一個是回波分舵。」

東谷?回波?

蕭君默迅速在記憶中搜索蘭亭會上的那些詩。很快,有兩首詩便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他先念了其中一首:「溫風起東谷,和氣振柔條。端坐興遠想,薄言游近郊。這是當年王羲之的友人、時任散騎常侍的郗曇所作的詩。這麼說,現在這個東谷分舵的舵主,便是郗曇的後人了?」

辯才點頭:「沒錯,如今的東谷先生,正是其後人郗岩。」

「蹤暢何所適,回波縈游鱗。千載同一朝,沐浴陶清塵。」蕭君默又念出了第二首,「這是時任會稽郡五官佐謝繹的詩。如今的回波先生,便是這個謝繹的後人了?」

「是的,他叫謝吉。」

「那法師所謂的物件,到底是什麼?又為何會在他們手上?」

「蕭郎既然能背誦蘭亭會上的所有詩文,想必也能背出王羲之本人所作的那首五言詩吧?」辯才不答反問。

「當然。晚輩還記得,王羲之的那首五言詩最長,足有二百六十字。」

辯才不禁哈哈一笑:「連字數都記得,蕭郎果然是下了一番苦功啊!」

蕭君默淡淡一笑:「晚輩說過,無論如何,也要查清家父拿命守護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辯才收起了笑容,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蕭郎不愧是年輕人中的翹楚,你的膽識和意志,實在非常人可及!」

「法師言重了,晚輩不過是生性執著一些,凡事總想弄個水落石出罷了。」蕭君默道,「法師提起王羲之的五言詩,到底是何意?」

「你剛才問的那個物件,就藏在其中一句詩文里。」

蕭君默眸光一閃:「哪一句?」

「藏有『天刑』二字的那一句。」

蕭君默迅速思索了一下:「三觴解天刑?」

辯才一笑,隨口吟道:「『體之固未易,三觴解天刑。方寸無停主,矜伐將自平。』剛才說的那個物件,便是這『三觴』!」

蕭君默頓時恍然大悟:「三觴解天刑,意思便是只有用『三觴』才能『解』開天刑盟,重啟組織?」

「沒錯。」

「那這個『三觴』到底是什麼東西?」

「準確地說,三觴是三個物件。」辯才略顯神秘地笑了笑,「蕭郎若想一睹為快,不妨今夜隨貧僧走一趟大覺寺。」

「您的意思是,這三觴分別在東谷先生郗岩、回波先生謝吉和大覺寺這三處,今晚便是要先取出大覺寺的這一觴?」

「正是。」

杜荷跟魏王已經有些日子沒聯繫了,這一日忽然收到了李泰親筆所書的請柬,盛情邀請他明日午時到崇仁坊暗香樓赴宴。杜荷頗為狐疑,猶豫了半天也沒個主意,最後只好來東宮找太子商量。

「不就是喝個酒吃個飯嗎,有什麼好懷疑的?」李承乾覺得杜荷未免過於膽小了。自從把他安插到李泰身邊,這小子就一直沒提供什麼像樣的情報,這個酒局正好是個刺探的機會,沒想到他還疑神疑鬼。

「殿下有所不知,李泰好長時間沒找我了,這回忽然這麼殷勤,我總覺得不太對勁啊!」杜荷向來很相信自己的直覺。

李承乾搖頭笑笑:「那你說說,他這回找你,是什麼由頭?」

「說是要讓我跟叔父多親近親近,還說一家人該彼此包容、互相體諒什麼的。」

「這沒錯呀。」李承乾道,「杜楚客是你的叔父,是長輩,你這個做侄子的本來就該尊重他。可你呢,總是對他不理不睬,一見面就給他臉色看,這成何體統?李泰撮合你們也是一片好意嘛!」

杜荷冷哼了一聲:「這老傢伙是打心眼裡瞧不起我,逢人必說我不學無術、驕縱輕狂,還說什麼朽木不可雕、爛泥扶不上牆,反正什麼難聽他就罵什麼。殿下您給評評理,碰上這麼個刻薄寡恩的老傢伙,我怎麼尊重他?我惹不起總還躲得起吧?」

李承乾呵呵一笑。

事實上,他覺得杜楚客對杜荷的評價並沒有錯,這小子本來就是個一無所長的紈絝子弟,除了縱情聲色、飛鷹走馬,就沒見他干過什麼正經事。他能當上駙馬,成為自己的妹夫,全憑乃父杜如晦之餘蔭,若不是想利用他去刺探李泰情報,李承乾連正眼也不會瞧他一下。

「二郎啊,這俗話說得好,一個巴掌拍不響,你跟你叔父的關係搞得這麼僵,這問題也不全在他身上吧?你自己難道就一點毛病沒有?」

杜荷撇撇嘴:「我就算有什麼毛病,也輪不到他來教訓。」

「你這話就不對了。」李承乾沉下臉來,「令尊早逝,杜楚客身為叔父,怎麼就不能教訓你?他之所以罵你,那不是愛之深責之切嗎?要我說,你就該利用這次機會,好好跟你叔父握手言和,順便摸摸李泰的情況。」

杜荷綳著臉不說話。

李承乾看了他一會兒,冷然道:「二郎,就算你心裡不想跟他和好,做做戲總會吧?你得清楚,杜楚客是李泰的頭號謀臣,肚子里的機密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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