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祆教

長安安邑坊,醉太平酒樓。

二樓的雅間內,李恪正與孫伯元低聲交談。

「孫先生,聽說這些年,你的鹽業生意做得還不錯?」李恪問,眉宇間似乎隱含著什麼。

「還湊合吧,養活一些弟兄是夠了。」孫伯元笑道,「不過也多虧了敬德兄幫我上下疏通,否則三郎也知道,底下那幫當官的,個個獅子大開口,賺得再多也喂不飽他們。」

李恪思忖著,欲言又止。

孫伯元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三郎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李恪看著他:「孫先生,請恕我問一個煞風景的問題,假如有一天,你的鹽業生意做不下去了,底下會有多少弟兄沒有活路?」

孫伯元一怔:「這個……少說也有個三四千的。」

「這麼多?」李恪有些意外,「要養活這麼多人,殊非易事啊!」

「可不是嘛。」孫伯元苦笑,「外人看我家大業大,總以為我風光十足,豈知這偌大一份家業,操持起來是何等勞神費力!光是這麼多弟兄和他們的家人張口吃飯,就夠我愁白頭髮了。平常風調雨順還好,若是碰上流年不利,一年翻個幾條船,幾千石鹽一下化為烏有,還有幾十號弟兄說沒就沒了。我這邊張羅著調貨、堵窟窿都還是小事,問題是那麼多弟兄的家人,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得幫老的送終,把小的養大成人,這裡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事情,也不知要費多少心思……」說著說著,孫伯元已經紅了眼眶。

李恪不覺也有些傷感,輕嘆了一聲。

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確是至理。別說像孫伯元這種沒有身份地位的商人,就是自己身為皇子、父皇身為天子,不也得天天操心勞神、憂思滿腹嗎?有時候想起來,還真不如當個平頭百姓省心。想到這裡,李恪驀然又想起了蕭君默。他記得有次跟這小子聊天,聊著聊著就說到將來的打算上。李恪說身為男兒,就是要建立一番功業,才對得起這七尺之軀。蕭君默卻說,人活著就圖個心安理得,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凡事對得起良心就行了,至於功業,隨緣即可,沒必要太過執著。

李恪笑他胸無大志,不如別干玄甲衛了,去做個田舍夫便罷,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老婆孩子熱炕頭,多自在!

蕭君默笑,說這也不好說,指不定哪天機緣成熟,我就當田舍夫去了。

一想到這小子現在亡命天涯、生死未卜,連做一個田舍夫亦不可得,李恪便不免黯然神傷。

「三郎,三郎……」孫伯元看他愣愣出神,忍不住連聲呼喚。

李恪回過神來,歉然一笑:「孫先生,如你方才所說,鹽業生意雖然利潤還不錯,但是風險也不小。不知先生有沒有考慮過,把鹽業這塊慢慢收掉,讓手下兄弟轉到別的行當?」

「這麼大一攤子,轉行談何容易?」孫伯元嘆道,「再說了,這世上的營生,哪行哪業沒有風險?只要最後的收益大過風險,就還是值得乾的。」

李恪有些急了,差一點就跟他吐露了實情——昨天他剛從李道宗那兒聽到風聲,得知朝廷很快會出手打壓江左士族,而這些士族手上龐大的產業,無疑是首當其衝的打擊目標。

「先生,你還是聽我一句勸吧,最好趕緊物色下家,儘快把手頭的鹽業生意都盤出去。」

孫伯元這才意識到不對勁,眉頭一皺:「三郎,到底出了什麼事,您能否直言相告?」

「你還是別問了,只需照我的話去做,趕緊著手,越快越好!」

孫伯元見他不肯明說,只好作罷。

「姚興的事情,查得如何了?」李恪轉移了話題。

「三郎放心,人都撒出去了,相信這一兩天就會有消息。」孫伯元道。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姚興此人若還敢在長安活動,必定已經易容了,否則也不至於這麼長時間,官府始終查不到他的蹤跡。」

「在下的想法跟三郎一樣,所以,我沒讓手下直接追查姚興,而是從他的關係入手。」

「關係?」李恪有些不解,「據我所知,姚興犯的是謀反罪,本應被誅三族,後來雖逢朝廷大赦,其妻兒老小僥倖逃過一死,但也已盡數流放嶺南,他在長安還能有什麼關係?就算還有些故交舊友,他也斷斷不敢來往吧?」

「一般的關係他自然不會來往,在下指的,是特殊關係。」

「特殊關係?」李恪來了興趣,「比如什麼?」

孫伯元別有意味地一笑:「比如,姘頭。」

李恪不禁啞然失笑。

這就是江湖人物,查案路數果然與官府截然不同!李恪想著什麼,正待再問,外面忽然響起了有節奏的敲門聲。二人的神色同時一凜。

「流風拂枉渚。」外面的敲門者輕聲吟道。

孫伯元的神色緩下來,淡淡回道:「停雲蔭九皋。」

這是九皋舵的聯絡暗號,出自東晉名士孫綽在蘭亭會上所作的一首五言詩。聽到暗號對上,李恪的神色也放鬆下來。外面的人推門進來,是孫伯元的族弟、九皋舵副手孫朴,四十多歲,看上去精明強幹。

「屬下見過先生,見過三郎。」孫朴躬身行禮。

「說吧,是不是查到什麼了?」孫伯元看他的神色,便知道肯定有眉目了。

「回先生,已經查清了,姚興的姘頭叫郭艷,是個寡婦,住在城南通軌坊西北隅的桃花巷中。據弟兄們摸到的情況,姚興五天前去過一次,想必這幾日還會去。」

孫伯元和李恪聞言,不禁相視一笑。

「謝先生,我剛得到消息,朝廷打算對你們這些老牌士族動手了!」

東宮麗正殿書房中,李承乾壓低聲音對謝紹宗道。

「動手?」謝紹宗微微一驚,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顯然有些猝不及防,「敢問殿下,具體是何情由?」

「前些天,父皇突然召集了幾個宰相密議,主要議題便是以你們王、謝為主的江左士族。據我所知,父皇現在是急於挖出你們天刑盟,卻因辯才逃脫斷了線索,所以才想拿你們江左士族開刀,迫使你們現身。」

謝紹宗聽明白了,臉色卻反而比方才沉靜了許多:「那殿下知不知道,聖上和朝廷打算採取哪些舉措?」

「據侯君集說,朝廷打算以維護公平、公正為由,嚴查近年入仕的士族子弟,若涉嫌請託鑽營者,便予以貶謫黜落;今後科考及詮選等事,亦復從嚴審查遴選。先生想必也看出來了,朝廷是想以此為幌子,把你們江左士族的子弟都從官場清理出去,一來是削弱士族的勢力,二來是希望當中有天刑盟的人沉不住氣,自己跳出來。」

謝紹宗拈鬚而笑:「為了追查天刑盟,聖上和朝廷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李承乾見他表情如此輕鬆,有些詫異:「先生難道一點都不擔心嗎?」

「不瞞殿下,我謝氏一族雖然有不少子弟入仕,但在下這一支,已多年未有人涉足官場,都只是平頭百姓、一介布衣,所以殿下不必多慮。」

「如此甚好。」李承乾鬆了口氣。原本他還擔心,如果謝紹宗的子弟被牽扯進去,自己少不了還得出面為他奔走,這樣就極易引發父皇猜忌。

「殿下,」謝紹宗思忖著,「除了從仕途方面阻斷江左士族的上升之階,朝廷還有沒有別的打壓之策?」

「這個目前還不太清楚,我正讓漢王和侯君集他們打聽著呢。一有消息,我會隨時告知你。」

「多謝殿下!」謝紹宗感激地拱拱手。

「跟我就不必見外了。」李承乾說著,忽然想到什麼,「對了,聽說你的宅子里,立著一尊謝安的銅像?」

謝紹宗在長安永嘉坊有一座大宅,正堂前的庭院中央的確立有一尊謝安的銅像。銅像高約一丈,衣袂飄然,栩栩如生,造價相當高昂。這樣的銅像別說一般人造不起,就是豪富之家也未必捨得花這個錢。可謝紹宗不一樣,因為他本身就是個大銅礦主,在天下各道經營著十幾座銅山,而且他對先祖謝安異常崇拜,自然是不惜血本。現在忽然聽太子提起這個,謝紹宗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回殿下,確有此事,您的意思是……」

「如今父皇和朝廷一心打壓士族後人,你們王、謝兩家可謂首當其衝。」李承乾眉頭微蹙,「你在家裡放著那麼大一尊謝安銅像,恐怕……」

謝紹宗恍然,頓時臉色一緊。

雖說作為謝安的後人,本身並不算罪過,但他的真實身份畢竟是天刑盟羲唐舵舵主,在朝廷準備全力打壓江左士族的這個節骨眼上,他在自家宅院里擺著那麼一尊威風凜凜的謝安銅像,肯定會引起朝廷的注意,弄不好就會惹禍上身、自取其咎。

謝紹宗略為沉吟,道:「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明日我便命人把銅像搬走。」

「搬走?往哪兒搬?」

「自然是搬回在下的老家越州了。」話一出口,謝紹宗便感覺不妥了。要把體積那麼大的東西運出城,城門吏必定檢查,到時候一看是謝安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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