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息壤星之階躍 1、密謀

天朝世俗之皇禹丁五世來到物學家妮兒所在的皇家觀星台前,下了鼠馬,把韁繩交給侍衛長押述。押述按慣例率領侍衛們停下,守在門口,只有禹丁一人笑吟吟地進去。他的鼠馬不願離開主人,撒嬌地用它的尖嘴和兩排硬須蹭著禹丁的腿,押述捧出麥豆喂它。十幾個光身人百姓很快聚過來,笑嘻嘻地圍觀著,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侍衛們則眼觀鼻鼻觀心,渾然不為所動。百姓們對皇家的風流韻事有天生的好奇,何況世皇與妮兒的私情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上至教皇莫可七世和世皇后婉非,下至販夫走卒,個個都知道。這不奇怪,皇家觀星台大門口經常停著的一隊膘肥體健的御用鼠馬,還有一隊剽悍的御林軍,就是兩人關係的活告示。而且,無論是尊貴的禹丁五世,還是美貌睿智的物學家妮兒,對這一點從不刻意避諱。

天朝皇家觀星台在王城的邊緣,離教皇皇宮和世皇皇宮的距離差不多,它本來就是兩家王室共同擁有的。觀星台原來只是一座露天的高台,在這代物學家們發明瞭望遠鏡之後(妮兒不是首創者,但在望遠鏡的改進和推廣上起了很大作用),禹丁五世慷慨出資,把觀星台改建成一座宏偉的穹頂式建築,配有活動觀察窗。此外還修建了不少輔助房屋,包括物學家們聚會的學術大廳,當然也包括他和妮兒的小小愛巢。現在,這兒已經成了最有名望的學術中心,而妮兒又是這個中心的中心。妮兒並非只具有美貌,她的天才和物學造詣是物學界公認的。儘管她的男女同事們對她的性關係稍有腹誹(他們在私下議論時,謹慎地避免使用像放蕩、淫亂這類貶意過重的詞),但卻公認她是物學一個新時代的代表。

禹丁五世從祖輩那兒繼承了一個昌盛的中央王國,疆域廣大,而且王國的疆域像水面上的油漬一樣不停地向四方擴散。周邊那些不開化的部落紛紛要求內附。要求內附的理由很充足,他們說自己同樣是耶耶的子孫(確實如此),同樣使用著由第三使徒亞斯傳下來的方塊字(只不過僅限最常用的百十個,其餘的字都被他們的祖先遺失了)。但禹丁五世登基以來一直耽於玩樂,對那些要求內附的上書一概置之不理,原因是——麻煩。

在觀星台院內碰到了妮兒的學生蘇辛,後者早早垂手避在一旁,含笑行注目禮。禹丁登基前曾在妮兒門下學過十年,與蘇辛當過三年同學。蘇辛比他小10歲,兩人關係不錯。雖然地位懸殊(蘇辛和妮兒老師一樣,也是出身卑賤的光身人),但只要是私下見面,他從不讓蘇辛大禮跪拜。

禹丁笑著問:「要離開?今晚不陪老師觀察天文?」

蘇辛說:「老師讓我離開的。」略頓後他加了一句,「據我猜測,老師今天想同你好好聊一聊。」

蘇辛走了,他的話點燃了年輕世皇心頭的火焰,恐怕還有肉體上的火焰。禹丁加快腳步,興沖沖地走進觀星台。禹丁今年35歲,風流倜儻;物學家妮兒與他同歲,風流美貌,既是他的老師,也是他的情人。今天她仍像慣常那樣穿著極為暴露和寬鬆的衣服,俯在望遠鏡前觀星,赤裸的後背上披著紅色的月光。妮兒老師多年來都是如此,她說,只有赤身沐浴在星光和月光中,讓每一個毛孔都與大自然息息相通,才能更好地激發靈感。她的學生早就習慣了她近乎半裸的衣著。

禹丁走到她身後,把那具精靈一般的漂亮胴體緊緊摟住。光身人妮兒雖然出身卑賤,但其美貌是社交界公認的,身體曲線迷人,一雙美眸勾魂攝魄。但最令所有卵生人貴婦嫉妒的,還是她波濤洶湧的胸脯。神聖的朝丹天耶把人分為高貴的卵生人和卑賤的光身人。卵生人生下來就能走路,也不須吃奶。所以,卵生人貴婦的乳房小巧玲瓏,和男性差不多,絕不像光身人婦人那樣粗蠢臃腫——偏偏這種粗蠢臃腫的東西最能吸引所有男人的眼睛,包括卵生人男人的眼睛!妮兒一向是社交界的寵兒,每個高貴的卵生人男子都會忘記她的卑賤出身。這一點實在令卵生人貴婦們心理失衡,但她們無可奈何。

此刻,在情人的摟抱、揉搓和親吻下,妮兒仍氣定神閑地觀察著星星,甚至沒有回頭。她曼聲說:

「先把你腰間的匕首和火鐮去掉,硌著我了。」按照教規,匕首和火鐮是每個息壤人須臾不能離身的武器和工具,不過在貴族中它們已經變成袖珍化的精美首飾。禹丁解去掛有二者的玉帶,重新抱住情人的乳胸。妮兒唇邊掛著淺笑,調侃地說:

「可憐的男人啊,你們的眼睛如果少在女人胸脯上停留,也許會在物學上做出更大成就。」

禹丁笑著自嘲:「這沒辦法。當宇宙主宰、偉大的朝丹天耶委託耶耶造人時,就在男人體內埋下了熾熱的情慾。據我所知,即使年屆70的尊貴的教皇大人,對你的美貌也並非無動於衷。」

妮兒回過頭微微一笑:「你說對了。詩人何漢說我的目光『能點燃教廷的帷幕』,太誇張了,這句詩也許獻給教皇更合適。我每次朝覲教皇時,他的目光能把我的衣服點燃。」

禹丁笑著加了一句:「所以,你在朝覲教皇時一向穿最暴露的時裝。」

「沒錯,我沒有錢財奉獻給教廷,只有奉獻美色啦。」

兩人大笑。妮兒停止了觀察,把頭仰靠在情人的肩上:「呶,我正準備告知你一個重要的信息。我的觀測和計算表明,在40年後……」她搖搖頭,「我一向不喜歡用息壤年來計時,總覺得它太快了,不符合自然和人生的固有節律,我還是用亞斯白勺書上規定的『歲』吧。在4歲之後,將會出現邪惡的『三月食日』現象。」她笑著說,「當然,物學家認為它是正常的自然現象,只是比較罕見而已,說它邪惡只是教廷和百姓的說法。不過,你作為世俗之皇,也許得提前做一些準備,預防民眾中出現動蕩。」

「能推算出準確時間嗎?」

「毫無問題。只要承認息壤星圍繞太陽轉動而三個月亮圍繞息壤星轉動,那麼計算這樣的天象並非難事。當然,儘管我教授過你日心說,但你在公開場合從來不敢承認它,因為你得順從教廷的觀點:我們所在的大地才是宇宙不動的中心。」妮兒笑著說,語氣中有微微的諷刺。

禹丁不以為忤,笑著說:「但我也一再對外申明,你的太陽中心說是一種非常有用的、可以簡化運算的數學假定。既然它只是一個假定,教廷和皇室就沒有必要干涉你在課堂上講授。這種兩全其美的結果難道不好嗎?」

妮兒輕嘆道:「好的,很好。其實我非常讚賞你的聰明和開明。我的同事們都說,有你這樣一位開明的世皇,再加上那位相對寬厚的教皇,是這代物學家的福分。」

「謝謝啦,交往這麼多年,難得聽見你一次褒揚。」禹丁的摟抱加大了力度。「也謝謝你預報的重要信息。我早就說過,我的妮兒是我最好的智囊。這個天象發生之前請你再驗算一次,給我一個準確日期,我會提前公布,那樣就不會有什麼風波了。至於現在,我的妮兒,物學話題或政治話題是不是該暫告一段落了?」

妮兒不會放過每一個譏笑他的機會:「可憐的男人啊,你們的智慧並不比女人差,可惜它總是被性慾淹沒,難怪男人總是在物學殿堂上缺位。」她回過身摟住情人,目光炯炯地說:「不過聽你的,咱們先把物學話題放開吧。我今天正要告訴你一件重要決定,和男女之事有關的決定。」

禹丁嬉笑著:「是否和你我有關?快講快講,我已經等不及了。」

「你知道我曾發誓終生獨身,因為我已經把愛情獻給了深奧的物學。但教規規定,每個有生育能力的婦人必須生育,我當然不能例外。所以,雖然我不需要丈夫,但我想找個好男人來提供一顆種子。」

禹丁的身體有剎那的僵硬。當然,能同妮兒有兒女是他的夙願。問題是,卵生人和光身人交媾的後代篤定是胎生,從來沒有例外。雖然在皇家條例甚至教規中,都未禁止卵生人男子找光身人女子尋歡作樂,但一旦以非卵生方式生下後代,那就只能作為卑賤的光身人,這點是從不含糊的,即使其父親是皇室成員也不能例外。那麼,他能忍心自己的兒女一生受人歧視么?而且,貴為世俗之皇卻有卑賤的後代,於他的聲名也很不利,會給教廷留下不小的把柄。這些年來,儘管他同妮兒非常恩愛,但世事洞明的妮兒清楚他的難處,從不提及生育的事,而他也同樣迴避。所以,今天妮兒突兀的要求讓他措手不及。睿智的妮兒當然清楚情人的心理,平靜地說:

「至於這個孩子的未來,我已經有了妥善的籌劃。你當然知道,光身人蒙教皇特恩可以抬籍為卵生人,其後代也享受同樣的蔭庇。我過去從不屑於做這件事,但為了咱倆的孩子,為了你的名聲,我願意違心地去求教皇。」

禹丁沉吟著。「我知道教皇很寵愛你,但蒙特恩之人必須對教廷有大的功勛。所以,這件事並不好辦,即使……」

妮兒大笑:「即使我與他有肌膚之親?禹丁,我的情人,不要嫉妒。我雖然只是你的情人,沒有責任為你守節,但也不打算用肉體到老教皇那兒換取特恩,更不說那位道德高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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