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章 皇城魘

回到開封,展昭先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報知包拯,因著事涉怪力亂神,不好對官家明言,只得商定以「隴縣之行無甚斬獲,姚家與姚美人出逃案無關」的託辭先行應對皇上。

仁宗對此事倒也了了,他的怒氣只是在獲知姚美人出逃的那一刻沸反盈天,經過這麼些日子的消磨,已然有了明顯回落。再加上正寵幸張貴妃,對姚美人一案就多少不那麼掛心,下令開封府全力追查便是,連期限都不曾限定。

皇上這頭雖然沒有施加壓力,開封府一干人的心中大石卻不曾有片刻放下過。尤其是包拯,憂心忡忡至夜不能寐,向展昭、公孫策道:「聽聞那姚美人是在宮中無故身死,魂魄盡散——難道說皇城宮苑竟深藏妖孽?倘若聽之任之,焉知不會傷及天子?」

一連幾日,計無所出,眉心的川字深如刻鑿。這一日入朝議事,散朝時李太后遣人相請,說是有上好貢茶,邀包拯同享。

自狸貓換太子一案之後,包拯便是李太后的座上賓——其他朝臣看在眼中,雖是心中嫉妒,卻也不好說什麼,任你再小心眼呢,也不得不服氣:使得李氏由破窯寒婦而至當朝太后,這是多大的功勞?天天燒香供著都不過分,奉為座上客實屬應當。

包拯同李太后品茶之暇,忽地就生出一計來,回至府中,尚未坐定便急令人請展昭、公孫策議事,開門見山道出用意:「展護衛,本府想讓端木姑娘入宮。」

想來想去,天子身側若果有妖孽,任你派多少禁軍侍衛,終是肉眼凡胎,起不到什麼作用;若是送一堆和尚道士入宮去,皇上以為你腦子有病不說,朝野內外也勢必議論紛紛。為免打草驚蛇,送端木翠入宮自是再好不過了——目標小、能耐大、低調不張揚、收妖經驗豐富。所謂端木上場,一個頂倆。

展昭一怔,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愣了片刻,語氣頗為躊躇:「端木的法力失去大半,大不如前,屬下擔心……」

包拯驚訝之餘,看向公孫策:「不是說這丫頭穿牆過戶毫不費力嗎?如今她的法力究竟恢複至幾成了?」

這裡,包大人顯然是混淆了法力同法咒的概念了。即便不是神仙,只要能施展道術法咒,也能夠降伏小鬼,蕩平菜鳥小魔頭。民間不是流傳很多遊方道士畫符捉鬼的故事嘛,《聊齋志異》中還記載某個書生向道士學藝念咒穿牆的故事,可見法咒一節,只要有心有力進對師門,凡夫俗子亦可施為。

可是對付棘手的魔頭妖怪之時,法咒威力如同隔靴搔癢,皆因這些魔怪亦精通咒術,兩相抵消,以力論高下。端木翠身為細花流門主之時,收妖降魔,靠的多是法力。況且這丫頭之前仗著法力高超,咒術的背誦可謂一塌糊塗。公孫策只看到她穿牆過戶毫不費力,可沒有看到她背後的辛苦——因為背錯了符咒,腦袋上不知道撞了多少包。

看到這裡,大家可能會問了,為啥展護衛說「端木的法力失去大半,大不如前」,而不是法力盡失呢?難道她的法力有恢複的跡象?

對此,我們的回答是:然也……不盡然也。

打個比方,用完了的蓄電池,你放一段時間,說不定在某個時刻,某個場合,它還忽然能發揮一下餘熱——端木翠的法力目前正在這個狀態上逡巡。

和包大人談過之後,展昭和公孫策決定去端木翠那裡走一趟:好端端的,你要把人送進宮去,可不得跟當事人知會一聲?人家端木姑娘樂不樂意還不一定呢。

這當兒,劉嬸出外買菜未歸,端木翠在水缸邊練法力——自從她發現自己還有些殘存的法力,且這些法力時靈時不靈之後,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熱衷於法力的修鍊。

院子里還有一位客人,開封府的四大校尉之一,張龍。

此時此刻,他坐在花壇的邊沿上,出神地看著光禿禿不長一物的壇土,忍不住問道:「端木姐,這木棉樹,究竟什麼時候能長出來?」

「該長出來時就長出來了。」端木翠一心二用,「起!」

「起」字不是對張龍說的,是對水缸里的一條魚說的。

端木翠不沾葷腥,按理講水缸里應該養點海帶海草什麼的,之所以有魚,是因為展護衛經常過來吃飯——大廚劉嬸自然不會虧待他,雞鴨魚肉,時不時侍弄點精細的菜色奉上。端木翠和展昭一起吃飯的場面是道風景:展昭那邊是魚肉羹湯,端木翠是白粥、饅頭、素餡的包子。好在這粗神經的姑娘暫時心心念念法力的修鍊問題,沒太注意飲食有別,等她將來回過神來……掩面……展護衛的葷食時代差不多也就終結了。

現在她正跟魚鉚勁兒,「起」字音落,那條魚嘩啦一聲脫水而出,嘴巴一張一合,在半空掙扎著搖尾巴。水珠四下濺開,端木翠首當其衝,弄得滿臉都是。

不過驚喜大於惱怒,端木翠瞪大眼睛看著那條魚兒,待到此魚接近脫氧邊緣時,她才笑嘻嘻放人家入水。

入水不到半炷香工夫,她又把人家折騰起來了。

「起!」

魚兒又在半空做垂死掙扎,端木翠眉開眼笑,呼喚旁觀者:「張龍!」

沒見回應,回頭一看,張龍一腔哀思全寄托在泥土疙瘩塊上,心無旁騖。

如此精妙的法術居然沒有觀眾捧場,直如錦衣夜行,端木翠悻悻,只好把魚兒又放回水中。正嘆氣呢,身後門扇吱呀一聲響,展昭和公孫策到了。

端木翠喜出望外,三步兩步過來,一手拉展昭一手拉公孫策:「過來過來,看我變戲法兒。」

張龍見展昭和公孫策到了,趕緊把兒女情長暫寄一旁,也參與到旁觀者的隊伍來。

端木翠得意揚揚:「起!」

關鍵時刻,法術失靈,魚兒還在水中游,沒起。

端木翠臉上掛不住了:「再起!」

魚兒很不給面子,非但沒起,還往下沉了沉,冒出咕嚕嚕一串氣泡兒。

端木翠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展昭和公孫策心照不宣,有心給她台階下,齊齊回過頭看張龍:「紅鸞姑娘怎麼樣了?」

於是三人一齊來到花壇邊,留下那姑娘一個人在身後:「起!再起!你起不起!你給我起!」

功夫不負有心人,最後一次,那魚兒真的又起了,在半空中扭來扭去。

端木翠吁了口氣,喊展昭他們觀摩之前,她湊近那條魚,惡狠狠伸出手指戳它的肚子:「關鍵時刻掉鏈子,待會兒讓劉嬸烤了你!」

這條魚生氣了。

要知道,它不是一條普通的魚,它相當有思想有個性。原本它已經接受命運的安排,準備直面血腥的砧板和森冷的菜刀,誰知道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這姑娘硬是不讓它安生,幾次把它從水裡提溜起來,把人家置於缺氧的瀕死境地,太不人道……太不魚道了!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它定要奮力一搏,挽回自己的尊嚴。

但見它使盡渾身的力氣,尾巴高高揚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著端木翠的臉,重重拍了下去……

啪一聲脆響,如同拍下一個巴掌。公孫策他們嚇了一跳,趕緊望過來:「端木姑娘,怎麼了?」

嘩啦水聲,魚兒落水,然後是端木翠淡定的聲音:「沒事。」

沒事?公孫策和張龍吁了一口氣,繼續低頭看泥土疙瘩塊兒。

沒事?展昭才不信,他大踏步過來,拉過她的胳膊,身子是對著他了,臉是往邊上偏的。展昭心中咯噔一聲,往邊上側了一步去看她的臉,她趕緊把臉偏向另一邊。如此循環往複,一個要看,一個不讓看,偏了又偏,終於馬失前蹄,某次轉臉時跟展昭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但見她光潔白皙的左邊面頰之上,赫然一個魚尾形印記,正泛出粉紅顏色來。老實說,挺有美感和藝術感的,魚尾的形狀清晰不說,連魚鱗的紋絡都印上了。

展昭糊塗了,看了半天,只得重複老問題:「怎麼了?」

「沒什麼。」這姑娘笑得可溫柔了,一邊笑一邊捋袖子,「展昭,晚上留下一起吃飯,有魚吃!」

不及展昭攔她,端木翠已彎下腰去,一手抓著缸沿,另一隻胳膊直直探下水去。那缸起碼有半人多高,她撈了一回沒撈著,又往下探了些,卷到肘上的衣裳一直濕到了上臂,幾縷長發亦浸入水中。展昭看得直跺腳:「好好的你跟魚較什麼勁兒!」

公孫策和張龍亦好奇地張望過來:「展護衛,端木姑娘忙什麼?」

展昭轉向這邊,一句「撈魚」方出口,身邊騰起巨大水花,與此同時,是重物入水的聲音。

展昭被水花揚了一頭一臉,反應過來之後,顧不上其他,伸臂就往缸里撈,挨著她的腰之後,另一手握住她的肩膀,臂上用力,將她帶出水面。

端木翠抬手抹了一把面上的水,居然沒有出水缸的意思:「我會避水的,展昭。」

展昭一時無語,眼角餘光瞥到張龍和公孫策目瞪口呆的模樣,忽然就來了氣:「我管你會不會避水,快些給我出來。」

連公孫策和張龍都聽出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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