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五章 水落石出

端木翠又同阿彌說了會兒話,問了些展昭的事情,這才進了軍帳。

兩個押住展昭的兵衛見主將進來,一人按住展昭的肩膀,另一人就往展昭的腿彎里踹。端木翠擺擺手,示意不用逼他下跪,再一揮手,兩人會意,行了禮便退下了。

端木翠走到展昭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回,也不言語,正待繞過他坐下,忽然咦了一聲,目光落在展昭背後。

展昭背上原本挨了一刀,早上才讓軍中的大夫敷藥包好,經方才兩個兵衛如狼似虎般那麼捆磨,鮮血又重新洇將出來。端木翠眸中掠過一絲不忍,沉吟片刻,自腰囊中取出匕首,便要上前為展昭松縛。

展昭一愣,下意識間竟避了一避,脫口道:「將軍方才還責怪阿彌姑娘松我枷鎖,如今解我束縛,就不怕節外生枝?」

端木翠秀眉微挑,嫣然一笑:「怕什麼?我方才已經問過了,你是東夷展部落的吧?說起來,西岐出兵如此順利,倒是虧了東夷先行起兵拖住了商紂的大軍。否則商紂大軍揮戈反指,我西岐軍可真的是要遭殃了。前幾日,展部落還有訊息送到丞相那裡,長老們可都還好?武王命他們在岐山等候,你是展部落族人,怎生跑到安邑來了?」

她一邊如此說,一邊低頭為展昭松縛,匕首在繩索結頭處慢慢劃割,耳邊忽然傳來展昭笑聲。端木翠心中一凜,手上動作即刻停住,抬頭看展昭道:「你笑什麼?」

展昭笑道:「我笑將軍說得似模似樣,好像東夷真的有個展部落一般。所謂長老、給丞相訊息云云,想必都是將軍自己編出來的。倘若我心中有鬼,順著將軍的話答一聲是,將軍立刻便能猜出我在撒謊了,是吧?」

端木翠靜靜聽他說完,面上漸露出笑意來,緩緩將匕首插回魚吞口鞘中:「你果然聰明,想套你的話居然也被你識破了。如此看來,你不是一般人物,我想不提防你都不能。」

展昭苦笑:「我對將軍從無惡意,只是苦於無法自證而已。」

端木翠冷笑:「你當然無從自證,你來歷不明,又同旗穆一家牽扯不清,連虞都的死你都脫不了干係。從無惡意?這話說出來你不覺好笑嗎?」

「展某句句實情,問心無愧,不覺有半分好笑。」

展昭說得誠懇,有剎那工夫,端木翠只覺得自己禁不住就要相信了,但心念一轉,又想著:這樣的人,人話鬼話,都是練熟的了,假的說得比真話還真,斷不能輕易信了他的。

展昭見她面上神色陰晴不定,便知端木翠並不盡信於他,心中焦灼,卻又無計可施。一個念頭忽地閃將出來:我與端木交厚若斯,何苦與她在這裡唇槍舌劍話里藏鋒,只消問她究竟還記不記得開封的事情,她若記得,必是端木無疑了。但是……倘若真的記得,又怎麼會視我為敵?如若不記得,我便能認定她不是端木翠嗎?

一時間心亂如麻,心神恍惚之間,忽聽端木翠問道:「這是你的佩劍嗎?」

展昭抬頭看時,識得端木翠手中拿的是巨闕,點頭道:「是。」

端木翠抽劍細看,指腹在冰冷劍身之上緩緩摩挲,頓了一頓,才道:「確是把好劍,你這把劍,可有稱號?」

問出這話,她心中也有幾分緊張。

「名為巨闕。」

端木翠持劍的手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又立刻握緊了劍柄,看向展昭,咄咄逼人:「展昭,你的劍可曾斷過?」

展昭猛地抬起頭來,面色竟有些蒼白:「你怎麼知道?」

「那就是有了?」端木翠咬牙,「是誰重新給你鑄的劍?」

展昭看住端木翠,那個「你」字幾乎立時就要脫口而出。

片刻之後,反將目光收了回去,輕吁一口氣,平靜道:「無風不起浪,將軍忽然問起這把劍,問起這把劍是否斷過,又問及鑄劍的人,我想,將軍並非不知道是誰鑄劍,而是不願相信是那個人鑄的劍,所以才一再追問於我,是吧?」

端木翠被展昭反將一軍,一時間無法出語反駁,嘴唇囁嚅不定,忽然好生委屈:「展昭,我從來沒有見過你,憑什麼人人都說,你的劍是我鑄的?」

語畢,狠狠擲劍於地,眼圈一紅,背過身去——她倒也知不適合當著展昭的面失態的。

「不是你。」

端木翠渾身一震,抬眸看向展昭。

正對上展昭溫和而微帶笑意的目光:「幫我鑄劍的人的確跟將軍長得很像,但是……」

說到這裡,他微微搖頭:「不是。」

端木翠心頭一松,面上泛出笑意來:「真的不是?」

此刻她心頭盡無掛礙,笑得極是嬌艷,與昔日在沉淵之外的端木翠竟是毫無二致。展昭心中有融融暖意淡淡化開,對上端木翠探詢的目光,答得極是認真:「的確不是。」

端木翠輕吁一口氣,放下心來。

再看展昭時,忽然覺得此人言語溫和,行止極是有禮,不覺生出幾分親近之意來。

轉念一想,又有幾分好奇:「你方才說那鑄劍之人與我長得很像,那是個姑娘家吧?真的很像嗎?有多像?她叫什麼名字?」

展昭一時語塞,奈何端木翠目色殷殷,大有不問出個究竟不罷休的架勢,展昭只得硬著頭皮現編:「輪廓模樣的確與將軍很像,但若細看的話,便知不是一個人。她叫……」

叫什麼?這可難倒了展昭,他本就不擅長給人起名字,隨口亂謅一個也不是不行,但是他實在不想給端木翠安上什麼春花秋月牡丹之類的名字。

遲疑了一下,才道:「那位姑娘性子有些古怪,並未曾向在下透露她的名姓。」

封神的年代,想必怪人怪事層出不窮,因此對展昭的解釋,端木翠倒是很能接受,頓了頓又問:「看你的裝扮,不像是本地人,你到安邑來做什麼?」

連她自己都不察覺,自己的語氣比起先前,已然柔和了許多。

展昭心中明鏡一般:除非交代清楚自己的來歷,否則無論問多少問題,端木翠都不可能完全消除對他的疑慮。

問題在於……

他倒是想交代,端木翠能信嗎?

難得兩人之間能建立起初步對話關係,不像先前那般劍拔弩張,展昭不願冒險去進行這樣的嘗試,沉吟了一回,坦然迎上端木翠的目光:「展昭不想欺瞞將軍,在下與西岐或是朝歌,並無半分瓜葛,跟東夷或是展部落亦無關聯。展昭自小拜異人為師,修習武藝。家師是隱逸之士,只好周遊山水,不願名揚列國。巨闕劍本是家師贈予,不久前因故折損,後來因緣際會,遇到那位神似將軍的女子替我鑄劍。那女子臨走之時,言說金德已衰,火德將盛,希望我於此紛亂之世,能有一番作為。在下亦為那女子所言心動,稟明師父之後出外遊歷,不日前才到安邑,與旗穆一家結識,也只在此數日之間。期間發生這許多變故,在下確是始料未及。」

這番說辭合情合理,與商末的大勢吻合,當時紛紛盛傳商屬金德,周是火德,以火代金是天下大勢,因此有許多隱逸的高人出世,勸說能人異士於此朝代更迭之時建一番功業,像展昭這樣的情形,實是再正常不過了。

他這樣一說,端木翠心裡倒有八九成信了,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你到安邑也不過兩三日,你把你與旗穆一家的結識經過以及這兩日發生的事情細細說與我聽。」

展昭心下稍定,便將先前之事一一述來,他心下坦蕩,不避擔當,並不忌諱提及曾幫旗穆一家制服葛衣人之事,也不諱言曾在夜半與西岐軍的將士交手。

端木翠面色陰晴不定,聽到葛衣人之事時,不覺心頭有氣:端木營的這幾名衛士雖非你所殺,但若非你從旁干預,他們也不致白白送了性命。

待述及夜半交手之事,聽展昭言說「並不傷其性命,只是卸脫那人一條手臂」,端木翠立時斷定那人必是虞都。她曾細細檢索過虞都屍身,除了首級無索外,手臂被卸脫亦是一大傷處,想不到又是展昭所為。

一時間氣惱難當,對展昭剛生出的些許親和之意,盡數去個乾淨,不過孰輕孰重,她倒是也能拿捏個八分准,沉吟了一回,不動聲色道:「展昭,如若你所言不虛,殺虞都的人的確不是你。倘若你能把真兇找出來,我或許可以考慮既往不咎,放你一條生路。」

展昭淡淡一笑:「這有何難,我與虞副統交手之時,現場只寥寥數人。將軍若能開方便之門,允展昭往高伯蹇營查問,展昭必不會讓將軍失望。」

端木翠嫣然一笑:「我正有此意,只是……」

「只是將軍還不能信任展某,怕展昭藉機遁逃?」

「不錯,你功夫這麼好,如果我鬆了你的束縛,小小的安邑城,沒有幾個人能是你的對手。」

「將軍嘴上這麼說,神色卻如此安閑,想必已有了對策。」

端木翠微微一笑,將案幾之上銅壺的壺蓋取下,當著展昭的面,自腰囊中取出一粒碧綠色丸藥,投入壺中。剎那間,水聲嗞嗞作響,一股刺鼻的白氣自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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