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二章 溫孤葦余

雞叫過三,天色明起,公孫策大門一開——

原本準備直面新鮮空氣兼直抒胸臆迎接又一日新生活,誰知迎來一對狀似逃難的男女。

難怪有人說,生活便是一連串意料之外珠串而成。

四分之一炷香的工夫之後,公孫策好整以暇地捧一盞熱茶,細呷細品,兼聽展昭講述那發生在冥道的故事。

正聽到咋舌處,梳洗整裝完畢的端木翠自樓上下來,因問:「展昭,你說到哪兒了?」

公孫策關切之情溢於言表:「端木姑娘,聽說你受傷了?」

「胳膊嗎?」端木翠唰地舉起手臂,未等公孫策反應過來,上下左右一通搖擺:「已經好了,拎個千八百斤不成問題。」

展昭咳了兩聲,補充說明:「後來曙光重現,她法力恢複,手臂也就沒事了。」

公孫策一時語塞:信息不暢,自己的關切之情也送得如此滯後。

「不管怎樣,此趟冥道之行著實兇險——倒是多虧了展護衛在側。」公孫策直覺展昭功不可沒。

「話是如此,」端木翠想了想,提出個人意見,「展昭,下次救我,能不能不要把我球一樣扔來扔去,五臟六腑都險些顛將出來。」

「還有扔來扔去?」公孫策好奇。

「可不是……」雖說受人救命之恩,端木翠原計畫按下不表,但是聽得公孫策問起,還是忍不住訴苦,「展昭素日里,都是這般救人?」

「當然不是。」公孫策斷然否認,「將人拋來拋去成何體統?何況你還是個姑娘家,更加不妥。」

展昭暗暗叫苦。

端木翠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先生的意思是,展昭只是針對我?」

「正是!」公孫策一臉嚴肅,「端木姑娘,難道你看不出來,展護衛這是對你心有積怨?」

展昭咬牙:這是多明顯的挑撥離間啊……

「為什麼對我心有積怨?」端木翠委屈,「我又沒有得罪過他。」

「難道你忘記,剛開始時你將他困在屏障之中?」公孫策給端木翠指點迷津。

端木翠似有所悟,半晌,頗為幽怨地看展昭:「難怪在冥道之中朝你借個枕頭都諸多搪塞,還說什麼於理不合,原來公報私仇。」

「借個枕頭?」

「就是……我受傷時倦了,借他靠一靠……展昭只是不肯。」端木翠說得含糊。

「這就更不對了。」公孫策擺事實講道理,「展護衛以往辦案,也救過不少官家小姐,或倚或靠,他何曾道過半個不字?」

「公孫先生!」展昭終於忍不住。

公孫策心情大好,很是得意地溜了展昭一眼:雖說搬弄是非不是君子所為,但是偶爾為之,的確是怡情怡性,妙不可言。

這廂公孫策剛消停些,那廂端木翠又嘆開了,偏還故意嘆得幽怨纏綿,直嘆得展昭忍無可忍。

「你還要不要同公孫先生商量冥道之事?」

於是,話題總算是扯回正道來了。

端木翠伸指在空中比比畫畫,為公孫策詳述冥道情由。

「這裡是個穹頂,冥道在此處一分為三,先生可看得明白?」

點畫之間,冥道構圖已隱現半空,哪裡為頂,哪裡分道,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展昭輕吁一口氣:眼前圖景太過惟妙惟肖,一時間竟有重處冥道的錯覺。

「右首岔道是關押宣平亡魂的地方,我曾親眼見到鑿齒將亡魂押入。左首岔道是後來我跟展昭的藏身之所。」言及至此,端木翠有些許得意,「我早同展昭說,妖獸不敢入內,個中必有蹊蹺。展昭,後來我帶你入內看過,你總算相信了?」

展昭微笑:「何消你帶我進去看,我自然相信的。」

公孫策使勁瞪大眼睛,試圖從那小小岔道內看出端倪來:「這岔道內究竟有什麼蹊蹺?」

端木翠笑而不答,忽地袍袖一展。

公孫策尚未反應過來,便聽到無數翅膀拍疊之聲,緊接著圖幅中寸許方圓的岔道之內,竟飛出黑壓壓成千上萬隻血蝙蝠來,乍看只粒米大小,密密麻麻飛赴不絕,一出圖幅見風即長,雙目赤紅如血,利爪虯曲如刀。更瘮人的是其面目,雖只拳頭大小,偏五官具備,皺紋交疊,擠眉弄眼,怪異之至。公孫策猝不及防,騰騰騰連退數步,險些跌坐地上。

就聽展昭急道:「端木,莫要嚇先生。」

話音未落,只聽端木翠一聲清叱,眼前所現,頓化烏有。

即便知道方才所見皆是幻景,公孫策還是忍不住冷汗涔涔。展昭看向端木翠,目有責備之色。

端木翠低聲嘟囔:「公孫先生重任在肩,我只是想讓他先適應一下。」

展昭語氣略重:「先生要對付的並非血蝙蝠。」

「先生若連血蝙蝠都不怕,當不致忌憚鬼差。」

公孫策先是如墜雲里霧中,繼而頭皮發麻:「為何是我重任在肩?讓我習慣什麼?鬼差又是什麼?」

展昭沉默片刻,字斟句酌:「公孫先生,此番當真是要偏勞於你。聽端木所言,宣平死者,只要屍身尚在,還是可以返生的。」

公孫策這一驚非同小可:「當真?」

端木翠點頭:「冥道羅魂不比黑白無常勾取人命——冥道鬼差收走的魂魄,都是不當死之人。只要屍身無損,將魂魄放歸之後再以七星燈續命,返生理當有望。」

公孫策慢慢平復下來:「你所言的七星燈,可是諸葛孔明在五丈原點起續命的七星燈?聽聞要點七盞大燈,外圍七七四十九盞小燈,個中又有本命燈,恁地煩瑣。」

端木翠笑道:「是這燈沒錯,不過不必這般複雜。只要在屍首頭腳七寸處各點一盞槐油燈,放歸魂魄後護燈三刻不滅,當可事成。」

公孫策似有三分明了:「端木姑娘如此說,是想讓我護燈?」

「名為護燈,實為救命。還乞先生成全。」

公孫策啞然,繼而失笑:「端木姑娘,你怕我回絕嗎?事有可為不可為,既為救命,公孫策豈敢有二話?」

「有句話我須說在前頭,羈押亡魂的妖獸即為鬼差,它們不會聽任你護燈,興許會用盡手段阻撓於你。」

公孫策大笑:「那也唯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鬼差來了公孫擋了。」

端木翠這一下好生意外,笑向展昭:「公孫先生的膽子,可比我先前所想大得多了。」

展昭輕聲道:「公孫先生不是膽大,是任重而無畏,著實令人嘆服。」

端木翠卻不明白膽大與無畏究竟有何差別,疑惑了一回,也不再略縈心上。

倒是公孫策又想起一事,因問道:「你方才說亡魂被羈押在冥道岔道之中,又提及『放歸魂魄』,難不成要二進冥道?」

端木翠神色頗為鄭重:「確是如此,曙光力弱,只能讓冥道顯形一個時辰。方才在冥道之中,法力甫復,曙光便行退卻,我只得與展昭匆匆離開——初探冥道,可說是一無所成,二進冥道勢在必行。而且,為了不耽擱時辰,再入冥道之時,我會徑自去尋溫孤葦余,放歸魂魄一事,要請展昭幫我去做。」

公孫策心驚:「那豈不是很危險?端木姑娘,你進了冥道就失去法力,如何去尋溫孤葦余?展護衛要單獨對付妖獸嗎?可有萬全把握?」

端木翠笑道:「公孫先生,你要護燈,豈非也有危險?誰敢講有萬全把握?儘力趨吉避凶罷了。」

一席話說得余皆默然。

端木翠見兩人面色凝重,倒是暗悔自己將話講得重了,忙又說:「先生且放寬心,在此之前,我也會做些準備——如果事先在你和展昭身上寫上符咒,鬼差當不能輕易近身。」

公孫策皺眉:「那麼你又當如何?」

端木翠笑道:「吃得一塹,如何不長一智?此番我都想好了,開始就要同曙光之靈講定——冥道顯形之後,它們不要再傻愣愣掛在中天,徑自來找我便是,我帶著曙光入冥道,就不會再有失去法力的風險。」

公孫策細細想了一回,心下稍定:「這樣聽來,似乎已有八分妥當。只盼著莫要再出意外才好。」

端木翠禁不住苦笑,因想著:若能事先預知,只怕也不叫意外了。

事既議定,接下來自然要由李掌柜出面張羅,於是一通射門,喚起睡眼惺忪的聚客樓掌柜。

李掌柜倒也不是悶頭不問事之人,聽過公孫策吩咐,徑自將心中疑惑道出:「宣平有疫以來,為防瘟疫擴散,因疫而死之人的屍身向來是就地焚毀。公孫先生,現下不但不讓燒,還要一併送至城隍廟存放,又要首尾點燈,實在……」

李掌柜面現為難之色。

又不能將個中原由向他細解,公孫策唯有含糊其辭:「在下頗通玄異之術,或許能招得魂歸也未可知。」

「招魂?」李掌柜的眼珠子險些沒瞪出來,「先生還會招魂?」

公孫策汗顏,硬著頭皮繼續忽悠:「略通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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