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三章 驚變

「少廢話。」狸姬的目中似欲噴出火來,「一面讓我搶圖,一面又唆使門人阻我奪圖,神也是你鬼也是你,溫孤葦余,你什麼時候改行做了唱戲的?」

「那麼,狸姬此行,並未拿到《瀛洲圖》?」溫孤葦余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讓人猜不透他是失望還是驚訝,抑或……渾不在意。

「我本不會失手的。」狸姬冷冷看向他,「若不是細花流門人橫加阻攔……」

「沒有人比我對細花流門人更清楚了。」溫孤葦余不動聲色,「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是你的對手。不要說是他們,即便是我……也無十足勝算。」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狸姬的面上猶有怒色,眼底稍縱即逝的倨傲與得意卻已偷偷出賣了她的心思,低頭思忖了一回,將方才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

溫孤葦余的面色愈來愈沉,眸子也愈收愈緊。

「敢明著幫展昭的,只有紅鸞,不過,她沒那個能耐驅使信蝶,信蝶是端木翠的。」

「端木翠?」狸姬低聲將這個名字反覆念了幾次,唇邊現出一抹陰狠之色,「但叫我遇見她,我定會像對信蝶般將她撕得粉碎。」

「你?」溫孤葦余失笑,明知不該激怒狸姬,卻抑制不住面上的輕蔑之色,「你該去拜拜菩薩——保佑你這輩子都不要遇見她。」

果然,狸姬霎時色變。

「溫孤葦余,若不收回你的話,我會叫你後悔。」

「平心而論,我很是尊敬狸姬娘娘,但我說的都是實話。」溫孤葦余依然是一派雲淡風輕處之泰然的模樣,「你可以瞧不起瀛洲的大部分神仙,他們都是些痴求長生的迂腐之人,只知道誦讀經文、煉製仙丹,以圖白日飛升,得仙之後亦不見有何作為,故作清高地駕乘雲氣上天入地,動輒三兩聚宴夸夸其談。在我看來,也沒什麼了不起,比常人多些法力的不死人而已。」

「可是你不可以瞧不起端木翠。她以武將之身登臨瀛洲,被派作細花流的第一任門主,不是沒有道理的。更何況,她的後台……可硬得很哪。」

「是嗎,說得我真是害怕。」狸姬冷笑連連,忽地做出一副懼怕的神情來,「武將之身?她是北魏的花木蘭,還是當朝的穆桂英?」

溫孤葦余心下反感,眉目間隱現嫌惡之意,不欲與狸姬在這個話題上再做糾纏:「總之,你去到瀛洲之後,對端木翠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好在她為著梁文祈一案被瀛洲長老禁足,你應該見不到她。」

「去到瀛洲?溫孤葦余,你還真是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狸姬嘴上渾不客氣,「連圖都沒拿到,怎麼去瀛洲?」

「你不是說圖被展昭拿走了嗎?」溫孤葦余雙手負於身後,很是悠哉地抬頭望月,「你說,他願不願意拿《瀛洲圖》出來,換紅鸞的命?」

小青花終於沒轍了。

一連兩天,它對著《瀛洲圖》苦思冥想,正著看歪著看倒著看翻過來看透著火看,能用的招都用上了,愣是沒看出《瀛洲圖》的玄虛來。

事實上,不管你怎麼看,它都是一幅再普通不過的圖。

偌大的圖面上,遠處是霧氣繚繞若隱若現的瀛洲仙山,近處是一隻樣式普通的獨木舟,然後便是無邊無際的海,無際無邊的天。

沒有落款,沒有題籤,沒有提示,沒有解碼秘籍。

有片刻工夫,小青花甚至要懷疑奪回來的是不是一幅贗品——不過經再三確認,這幅圖的確水打不濕火燒不透。

小青花覺得自己要抓狂了,它很想揪著自己的頭髮咆哮一通——如果它長頭髮的話。

更讓它憤憤不平的是自己的孤軍作戰。

那個什麼公孫策,號稱是天下第一主簿,居然連《瀛洲圖》的玄機都猜不透,盯著《瀛洲圖》琢磨了大半個時辰之後打了個哈欠,頭也不回地回房了。

張龍、趙虎他們就更指望不上了,摸著腦袋面面相覷,很是默契地一一退場。

還有展昭,表面上似乎是在看圖,目光都不知渙散到哪兒去了——別以為瞞得過它小青花,它一眼就看出展昭在開小差:他以為帶點悵然若失的憂鬱表情就能掩飾他心不在焉的事實了?呸。

至於那個紅鸞,天一亮就回細花流了,說是要去找什麼連金泥去續展昭的劍。

什麼劍這麼金貴嘛,鐵匠鋪子里一摟就是一大把,這些人,怎麼都分不清輕重緩急的?

一個個都是靠不住的。

看來,還是得自力更生啊。

小青花嘆氣,第N次地對著面前的圖發愣。

是夜,月洗中庭。

細花流的院落正中,矗立著一株木棉,高約丈二,枝葉繁茂,一樹彤花盛放得正烈,遠遠看去,似火正燃。

「聽說在漢代,木棉又名烽火樹,『至夜光景愈燃』,果真是名不虛傳,狸姬娘娘以為如何?」溫孤葦余伸手摩挲著木棉的旁枝,直到虯枝盡頭。

盡頭處,俏生生矗立一朵微微綻放的橙紅色五瓣木棉。

狸姬只是路過,一時好奇駐足觀望,本待轉身離去,聽得溫孤葦余叫破自己的名字,只得走上前來。

「這木棉樹就是那丫頭的本體?」

「知道我為什麼看不起細花流的精怪嗎?」溫孤葦余答非所問,「因為他們連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了,別人要他活他便活,不想要他活的話……」

話沒有說完,輕撫木棉花的手掌驀地攥緊,幾乎是毫無聲息地,那花便離了枝頭,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微微顫動。

再次攤開手掌時,先時飽滿豐潤的鮮花已是焦黑一片,風起,拂作了塵。

「我很樂意為溫孤公子盡綿薄之力。」狸姬似笑非笑,五指成爪,猛地當空虛抓。

勁風起,枝木折,一地落花。

對著滿目狼藉,溫孤葦余略略皺了皺眉,似乎對狸姬的做派頗為不滿。

「我還以為狸姬娘娘多少會有點憐香惜玉的心思……」

「憐香惜玉?」狸姬似乎聽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話,「我被阿武那個賤人斬斷手腳浸泡於酒瓮中日日哀號之時,可沒有人跟我講什麼憐香惜玉。溫孤葦余,我沒空跟你廢話,到底要怎麼樣拿紅鸞的命換回《瀛洲圖》?」

「很簡單,不過不能像你這麼蠻幹……」溫孤葦余帶著些許譏誚的目光掃過面前中腰折斷的木棉樹,「難道你不知道,要毀掉一棵樹,最最緊要是毀掉它的根嗎?」

在一片異樣的寂靜之中,他的袖底爬出了一隻黑褐色的長蟲,節狀的軀幹,緩慢地蠕動,行進之處留下一道慘綠色的印跡。它蜿蜒著繞過溫孤葦余的手腕,悄無聲息地墜落到地上,然後就如同被塵土吞沒的水珠一樣,消失在木棉樹下的泥土之中。

「狸姬娘娘可以出發了。」溫孤葦余解下腰囊間小巧的翠玉鈴鐺遞給狸姬,「去得晚了,紅鸞怕是挨不住這噬根之痛……記得,鈴鐺雙響,痛楚方可得止。若是展昭不願拿圖出來,這鈴鐺,也就不用響了。」

對於溫孤葦余打發自己來開封府的由頭,紅鸞沒有半點疑心。

「貓妖性情陰毒,恐怕受挫之下,會對開封府諸人不利。這兩日你不妨留在開封府,萬一出什麼事,也好及時策應。」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一貫討厭開封府的溫孤葦余態度來了如此大的一個轉彎,但是所有的疑惑,都被能夠見到展昭的喜悅所淹沒。

知道紅鸞的來意之後,公孫策也是滿心歡喜——有人來幫忙總是好事,於是張羅下去,吩咐人收拾客房。

問及展昭時,才知是巡街去了,入夜才可回來。

紅鸞心中便有些小小失望,想了一會兒又暗笑自己太過患得患失:展大人自然是有自己的事要忙的。

又看了一回小青花,小青花對紅鸞有些愛理不理——這也不能怪它,它滿眼滿心的《瀛洲圖》,自然不把旁人當一回事。

一時間好生無聊,這一日的時辰也過得分外慢些,好容易盼來日頭西沉,盼到掌燈,盼過晚膳,盼到公孫先生過來問了好幾回紅鸞姑娘是不是先回房歇息,才聽到門外傳來展昭的聲音。

紅鸞心中一喜,也顧不得細想是否妥當,忙起身迎了出去,險些帶翻手邊的茶盞。

身後,是公孫策略帶詫異的眼神,他若有所思地看著紅鸞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什麼,俄頃搖了搖頭,極輕地嘆了口氣。

一出門,才留意到不知什麼時候已下起雪來,極小極小的雪末子,簌簌打在衣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分外好聽。展昭正立在廊下,輕輕拍撣著肩上的雪末,屋內暈黃的燭光透窗灑在他的身上,整個人都罩上了一層溫和的光華。聽見紅鸞的腳步聲,展昭微微側過頭來,烏黑剔透的眼眸中帶著淡淡的笑意。

紅鸞猜想,他大概會開口叫她:「紅鸞姑娘。」

那樣平和的聲音、溫暖的笑容和熨帖人心的溫度,每次聽到展昭叫她的名字,紅鸞都會有恍惚的幸福和不真實感,似乎整個人都沉浸在寧謐如水的安靜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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