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九章 狀書

已是深秋時候,端木翠率細花流一干門人,遠赴晉陽。

臨行前夜,展昭前往端木草廬,幫端木翠打點行裝。

深宵露寒,冷風透骨,端木翠一邊收拾一邊抖抖索索:「展昭,人家說越往北去越冷,我此趟豈非要凍死。」

展昭見端木翠只著一身單衣,不禁皺眉:「你若一直穿這麼少,留在此地也不見得能活。」

氣得端木翠瞠目結舌。展昭心中好笑,面上只作不知,將府中諸人交託給端木翠的東西一一點過,祁紅茶餅是公孫先生給的,說是冬日常飲生熱暖腹;王朝、馬漢備的是一襲輕暖連帽氅裘;張龍、趙虎送的是個五蝶捧壽鏤空雕花紫銅手爐。端木翠先時生氣不欲搭理展昭,後來見那紫銅手爐委實可愛,忍不住拿過來把玩,道:「他們此番倒客氣起來,只不過出趟遠門,哪用得著送這麼些東西?」

展昭笑道:「一走便是三個月,北地苦寒,難得他們這番心意……此番收妖,可有兇險?」

一提收妖,端木翠頓時沒了精神,蔫蔫道:「兇險倒是沒有,只是大費周章勞動筋骨,說起來,總是你們皇帝的爹不好。」

展昭啞然。

前些日子,端木翠來開封府拜會包大人,開口便要大人幫忙「搞件龍袍」,唬得大人半晌沒反應過來。端木翠走後,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密談許久,第二日便進宮面聖,說來也玄乎,竟當真從宮中帶回一件龍袍來。

據公孫先生說,一切都是為著太宗年間晉陽毀城一事。

關於此事,展昭略有耳聞。

大宋立國之初,因著五代十國大多在山西發跡,民間紛紛傳言山西有王氣,龍脈在晉陽。太祖一直心心念念要拔下晉陽城,惜乎有生之年未能畢其功,直到太宗趙光義時方得實現。趙光義攻下晉陽城後,為了盡毀晉陽王氣,先是火燒晉陽城,據說大火燒了三年方滅,爾後引汾、晉二水灌城,城中兵丁居民死傷無數,晉陽城也徹底淪為廢墟。

因著事涉本朝太宗,一般人諱莫如深,久而久之,知道的人變少了,不知道的反多些。

展昭將龍袍送去給端木翠時,端木翠先問「皇帝給得痛快不痛快」,爾後便一迭聲地抱怨晉陽冤魂無數怨氣遮天,「你們皇帝的爹做下錯事」「卻要我去化戾氣為祥和」「弄件衣裳前去燒燒,也算是告慰亡魂了」。

展昭這才恍然端木翠要龍袍的用意。

端木翠走了堪堪逾月,方才託人捎回一封信來,寥寥幾行,抱怨晉陽之冷,少不得又把「你們皇帝的爹」責怪一番。開封府內幾人皆傳閱了一遍,包拯道:「端木姑娘的信,看完還是燒了為妙,否則讓別有用心的人告到官家那裡,少不得又是一通麻煩。」

想想也是,叫皇上看到滿紙的「皇帝的爹」,不氣死也得抓狂。

而後公孫策執筆,給端木翠回書一封,重點是關注晉陽態勢,當然這也是皇上的意思,做皇帝的總不希望聽說境內某處戾氣大盛有礙社稷之類。重點表述完畢之後,就是開封府諸人各自對端木翠表上問候。趙虎很是憨厚地說:「公孫先生,你幫我問問端木姐,她既能土遁,就該回來看看我們。」

書信差人捎至晉陽,端木翠當真有口難言。說起來,總是土地婆婆這個醋罈子不好,端木翠為著土遁,跟土地公公難免接觸頻繁,一來二去,不知怎麼著引發土地婆婆疑神疑鬼,把土地公公禁足了不說,還一本正經地同端木翠說什麼上仙前段日子土遁往來頻繁,引發土質疏鬆,小神夫婦這段時間忙於整治云云。言下之意就是近期請端木上仙莫要土裡地里地折騰了。

這還不夠,又偷偷去跟河伯的夫人嚼舌根,說什麼上仙地位尊貴,年輕貌美,你們家那口子難免心猿意馬,長此以往必對你審美疲勞云云。河伯夫人沒什麼主見,聞聽此話悲從中來,扯了根繩子就要上吊,鬧得河伯府雞飛狗跳。輿論總是同情弱者的,周遭蝦兵蟹將等等都指責河伯喜新厭舊德行有虧,一干在野黨反對派還蠢蠢欲動意欲羅織罪名彈劾河伯。河伯公一個腦袋三個大,對端木翠避之唯恐不及,哪裡還敢去見她?因此端木翠土遁不成,水遁無門,氣得將桌子拍得砰砰響,大呼三姑六婆長舌婦害人不淺。

依著端木翠性子,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擺不平土地河伯,索性對開封府的來信不聞不問,權當沒看見,直到三個月忽忽而過,才草草回了封信道此間收妖事了,不日回京云云。

開封府上下兩月不聞其音訊,俱心下惴惴。趙虎更是念叨要擇日告假前往晉陽探望端木姐。展昭嘴上不說,每隔幾日都要詢問門房晉陽可有信到。其實哪需他詢問,公孫先生老早囑了門房「端木翠的書信一到,立刻回覆大人」。

因此上,收到端木翠的來信,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掐指一算日子,端木翠只要路上不耽擱,回到開封之時,恰恰趕上過年。

彼時,眾人喜氣洋洋翹首以盼,誰也未曾料到,這頓年夜飯,端木翠竟是再不曾趕上。

回頭再說端木翠。在晉陽三月,設壇祭天,作法撫鬼,委實累了個夠嗆,好容易挨到事畢,正值北方最冷的一月。端木翠最是怕冷,哪還待得住?吩咐了底下收拾行裝,立馬返程,一路上又把土地河伯等數落了個遍,因想著若不是他們誤事,現下略施土遁,早已回到開封。

緊趕慢趕,這天方到文水地界,當晚投宿在文水縣最大的連鎖客棧分店悅來客棧之中。本待第二日一早趕路,誰知道晚膳之時,卻自鄰座客人口中,得知明日文水縣城的一樁「大事件」。

坦白說,若是什麼婚嫁出殯、私奔浸豬籠,端木翠是斷提不起興緻來的,偏偏這件事跟端木翠專業相關,術語稱之為「收妖」。

端木翠委實納悶,進文水縣之前,她無聊之下也曾用排山掌法、九星飛伏之術暗暗掐算,這文水縣雖非富貴旺地,但也無驚無險無風無浪,周遭雲氣平和細散勻凈,怎麼著也跟妖扯不上關係。收妖?收哪門子的妖?莫非掛羊頭賣狗肉招搖撞騙?在自己面前賣弄收妖,豈不是魯班門前弄大斧?

端木翠決定在文水耽擱一日,明日前去會會那所謂的收妖大師,然後當眾拆穿其虛偽面目,順便警醒文水縣居民收妖要認準諸如細花流一樣的專業品牌,不能盲目上當。

如此一想,揚揚得意,做夢都是笑的。

第二日便興緻勃勃前往觀瞻,本來還想著若是找不到地方便沿路打聽,其實哪用她問,滿街人流所趨,都是前往本次收妖所在地王大戶家中。

一路上,端木翠混於人流之中,倒是把事情緣由本末了解了個大概。

事情倒是簡單,文水首富王大戶的女兒王綉,婚嫁在即突發怪病,群醫束手,均道無救。忽一日有遊方的道士上門,言說王大戶家宅上方黑氣盤繞,必是有妖作祟,要擇吉日收妖。

當真一派胡言,進王大戶家門之前,端木翠特意留意了王大戶家宅上方,除了灶房煙囪往上冒黑煙之外,哪有什麼「黑氣盤旋」?

前來看熱鬧的百姓將王大戶家宅圍得密密匝匝,爭先恐後一睹收妖壯舉。守門的下人只敬羅衣不認人,將大半看熱鬧的都攔在門外,見端木翠穿著氣度不凡,也顧不得看著面生,竟客客氣氣請了進去。

饒是經過嚴格篩選,院內還是擁擠得很,不時有撞擠踩踏的抱怨之聲。端木翠正往裡走時,忽聽邊上啊呀一聲,有個託了茶盞的年輕小廝不知怎地腳下一滑,便往端木翠這邊倒過來。端木翠眼疾手快,趕緊伸手將那人扶住。

那人窘得滿臉通紅,茶水灑了一身,忙不迭地跟端木翠致歉。端木翠抬眼看時,面前的男子不過十八九歲,雖說穿得寒酸,但麵皮兒白凈,眉清目秀,話雖不多,禮數卻周到,心中便有三分喜歡,也不怪他衝撞,反拿話寬慰他說:「人這麼多,撞到蹭到也是難免的,小心些就是。」

那年輕小廝先還心下惴惴,見端木翠如此說,滿眼的感激之色,恰此時一個小丫鬟過來,見那小廝打翻了茶盞,不滿道:「姑爺,你倒是悠著些,這茶水又不是不要錢的。」

端木翠吃了一驚,看向那小廝道:「你……你是王家的姑爺,那王綉豈不是你的……」

那年輕人低了頭不答話,匆匆收拾了茶盞離開。端木翠見他後襟老大一塊補丁,不由失笑,心下忖道:怕是我聽錯了,穿著這麼寒酸,一個小丫鬟都能對他指手畫腳,怎麼可能是王家的姑爺呢。

俄頃金鑼三響,卻是收妖的道士在院中起壇。人群往院中蜂擁而去,端木翠不去湊這熱鬧,遠遠地尋了張椅子坐下。

有人過來替端木翠斟茶,抬眼看時,卻是方才見到的那年輕小廝。

端木翠咦了一聲,笑道:「又是你,方才那小丫鬟怎麼稱呼你作『姑爺』?」

那小廝似是十分猶豫,良久才低聲道:「在下樑文祈,王家長女王綉,確系小生未過門的妻子。」

端木翠愣了一愣,想到自己一直當他是小廝,倒有些局促起來:「原來是梁公子,怎麼敢勞動公子為我斟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