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六章 蚊蚋

開封府有兩個姓趙的。

一個是校尉,一個是衙差。

校尉就不用多介紹了,趙虎是也。

衙差原名趙大,包拯未曾上任開封府之前,趙大就已經在府中做衙差了,雖說年紀不大,但儼然是開封府的老字輩。

為什麼說是「原名」,這裡頭有一番緣故。

當年四大校尉都是威風八面的山大王,為了追隨包大人,遣散寨中兄弟,卷捲鋪蓋上開封。習慣了綠林草莽打家劫舍,忽地要幾人換位思考抓賊抓盜兼反打家劫舍,總得給人適應的過程不是?

如何適應心理落差,各人有各人的方法。比如張龍,在這段時間內學會了下一手好棋;再比如王朝,不聲不響地投入了一場繾綣戀情,雖然最終結局是「送你離開千里之外」,但是王朝看得很開,表示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至於趙虎,他排遣落寞的方法與上述都不同,他迷上了「連宗」。

根據現代權威解惑工具百科的解釋,連宗的意思是:封建社會時,同姓沒有宗族關係的人認作本家。

說白了,就是仗著五百年前同姓趙,今生也來認一家。

趙虎的動機也是可以理解的,乍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天子帝都,人人都渴望親朋的關愛不是?有親朋的靠親朋,沒親朋的創造親朋。

沒想到開封府的趙姓族人是如此稀缺,問遍上上下下,只尋到趙大一人。

其實這完全是趙虎的目標領域錯誤,開封府姓趙的可能不多,但是皇宮大內那可是一簇又一簇啊……

偏題了,言歸正傳。

卻說趙虎尋到趙大,把自個兒意思這麼一提,趙大也是歡喜得不行:一來趙虎是個校尉,官銜比他大;二來趙虎這人憨直實在,趙大也的確願意跟他結交。

再論歲數,趙虎比趙大長了好幾歲,趙大得管趙虎叫聲「大哥」。

這麼一來,趙大就覺得自己名字彆扭了,明明不居長,稱什麼大呢,不行,改個名。

趙虎過意不去了,連個宗而已,哪能帶累人家改名字呢,別改,叫趙大挺好的。

爭來爭去,也沒爭出個結果。碰巧那天馬漢在側,出主意說:「那這個『大』字就別去了,再加個字唄。你大哥是虎,你就是貓,趙大貓。」

趙虎一聽臉就拉下來了,哪有這麼編派人的,誰用貓做自己名字啊……

馬漢其實也就是信口說說,沒料到把趙虎的火給勾起來了,當下尷尬得不行。趙大這個人心眼實誠,一看馬漢下不來台,趕緊上來勸和。

「趙大貓這名字挺好啊,貓有虎相,大哥是虎,我就是小老虎,小老虎不就是貓嘛。這名字好,我以後就叫趙大貓了,誰也別勸我,誰勸我我跟誰急。」

事情就這樣稀里糊塗地定了。

趙大貓這名字叫了沒兩天,又出狀況了。

展昭耀武樓演武,聖上龍顏大悅,金口一開,賜封「御貓」。

開封府上下喜氣洋洋,唯獨趙大貓愁得接連幾天都沒睡好。

人家展護衛是貓,他還能叫「貓」嗎?他還叫「大貓」,擺明了要壓展護衛一頭啊,不行,得改名……

改什麼呢?總不能改叫耗子吧……

正想著呢,就聽得外頭走磚掀瓦,噼里啪啦,出去一打聽,才知道有個叫錦毛鼠的為了御貓名號打上門來了。

看來叫耗子也不保險啊,趙大貓驚得臉都白了。

後來,還是請教了公孫先生,改了個名叫「趙小大」。

虧得小白菜一案是發生在清末而非宋初,否則,讓趙小大知道自己跟苦主葛小大重名,又有的鬱悶了。

蚊蚋這個故事,主角正是趙小大。

說起來,時候已是暮秋,那日趙虎查案歸來,路過門房時,就見趙小大避在門房一角,姿勢彆扭得厲害,再仔細一瞧,趙小大一隻手自後領口伸進去,左撓右抓,滿臉通紅。

「抓癢呢?」趙虎反應過來。

「嗯。」趙小大頭也沒抬,「正好在後背心上,上頭夠不著,下頭也夠不著,夠嗆。」

「我來看看。」作為兄長,趙虎義不容辭。

揭開衣服一瞅,也就是個普通的紅疙瘩,一看就知道是叫蚊子咬的。

「屋裡濕氣太重了吧,都秋涼了,還有蚊子?」趙虎納悶。

「不是剛叫蚊子咬的,」趙小大解釋,「咬了有些日子了。」

「那我回頭朝公孫先生給你討些葯。」趙虎把掀開的衣服放下,「別老撓它,越撓越癢。」

臨走時,多問了一句:「什麼時候被咬的呀。」

趙小大的回答差點讓趙虎暈過去:「咬了有十五六年了吧。」

「我真是不明白,」展昭看趙虎,「趙小大被蚊子給咬了,跟端木翠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去了。」見展昭不明白,趙虎急了,「展大哥,你不覺得這事兒蹊蹺嗎,什麼樣的蚊子叮的包能十五六年不消不退啊?」

展昭不置可否。

「展大哥,此中必有玄虛。」趙虎企圖進一步說服展昭,「有了怪事,我們就應該告訴我端木姐不是?端木姐不是說了,細花流主收人間鬼怪嗎?」

展昭終於開口了:「趙小大的包若是叫鬼給叮的,你去找端木翠我沒意見,現下就是被蚊子咬了一口……」

他拍拍趙虎的肩膀:「今天被蚊子咬了去找她,改天被蜘蛛叮了、黃蜂蜇了是不是都要去找她?端木翠有正事要做,你不要拿這些事給她添亂。」

展昭的話說得這麼明白,趙虎還能說些什麼?

見趙虎蔫蔫得打不起精神,王朝、馬漢給他出主意。

「你別聽展大哥這麼說就泄了氣,展大哥是展大哥,端木姐是端木姐,他展大哥不同意,不代表我們端木姐不同意,是吧?」

王朝一開口就把共事多時、同生共死的展昭劃歸「他」類,而將端木翠劃歸「我」方。

「可是,」趙虎依然有點猶豫,「展大哥說端木姐很忙……」

「端木姐是細花流的門主,有什麼事自會差遣門人去做,能忙到哪裡去?」馬漢分析得有板有眼,「你們也看見了,這些日子,我端木姐不是鼓搗易牙的鍋就是擺弄吳太公的鏟,哪真的就那麼忙?」

「真有你的。」趙虎頓時對馬漢的觀察力刮目相看。

說端木翠不忙吧,她有時的確是忙到昏天黑地;說她忙吧,她偏偏又會閑到要去恆河找沙數。

比如現在,端木翠正雙手托腮趴在地上,看那隻青花瓷碗忙得不可開交。

「這裡插一根,這裡又插一根,這裡再插一根。」青花瓷碗將手中髮絲樣粗細的蠟燭一根根插好,抬起頭滿懷期待地看端木翠,「怎麼樣,是個什麼形狀?」

端木翠眯縫著眼睛看了半天:「鬼畫符一樣,誰能看出是什麼字。」

青花瓷碗泄氣:「不是『碗兒』兩個字嗎?我是按著你寫在地上的字樣兒插的,怎麼會看不出是什麼字?」

「我怎麼知道?」端木翠白了青花瓷碗一眼,「依葫蘆畫瓢都弄得這麼糟糕,說你笨還不承認。」

青花瓷碗氣鼓鼓地回瞪端木翠,端木翠漫不經心地指指天:「太陽快下山了,趕緊的。」

待到插得似模似樣時,天色已然暗下來。青花瓷碗拉拉端木翠垂下的一縷頭髮:「點上,點上看看呀。」

端木翠嗯一聲,伸出手,在半空中打了一個響指。

那些蠟燭的頭上,便真的冒出細小的火焰來,歪歪扭扭的「碗兒」兩字,明明滅滅在漸沉的暮色之中。

「好好看哦。」青花瓷碗雙手交叉置於胸口,一臉的陶醉。

端木翠百無聊賴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裳上的塵土進屋做飯。她真是有夠無聊的,居然花了一下午的時間陪著青花瓷碗做……

忽聽得青花瓷碗啊呀一聲慘叫,如同鴨子被踩著了脖子。

端木翠嚇了一跳,趕緊出來看,就見趙虎一臉尷尬地立於當地,兩手都拎著桂酥齋的點心包,邁在前頭的那隻腳,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

他踩的那塊地方,原本是該有「碗兒」兩個字的。

端木翠長嘆一口氣。

果然,經過了先頭的驚愕與憤怒,青花瓷碗悲從中來,號啕大哭:「我布置了一下午的燭光晚宴啊,我怎麼對碗兒交代啊……」

「端、端木姐……」趙虎心虛,「我……我……」

「進來說吧。」端木翠將趙虎讓進屋子。

屋外,青花瓷碗大放悲聲;屋內,端木翠漫不經心,趙虎如坐針氈。

「那個……」趙虎艱難地開口,「我本來也不想來打擾端木姐的……」

「哦……」

「展大哥說什麼也不讓我來,還說端木姐一定不會同意的,還說端木姐會嫌我多事……」

「哦……嗯?」端木翠圓睜了雙眼抬起頭來,「什麼我一定不會同意的?他怎麼知道我一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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