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原點 第四節

這個在除夕之夜推門進入村長家的人,竟然是關雪櫻。

馮斯雖然感到意外,卻也覺得在情理之中,畢竟這種事很像是關雪櫻的風格:雖然一聲不吭,但打定了主意就立馬付諸行動。

「你是怎麼想到跑這兒來的?」馮斯一邊問,一邊用蠹痕創造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米線。

關雪櫻看來餓壞了,也不顧燙,飛快地吃完了米線,這才掏出手機開始打字:「我找守衛人打聽了你的去向,知道了村裡的事。我對村子熟,可以幫你的忙。」

「沒辦法了,反正我也趕不走你的。」馮斯聳聳肩,「有你在這兒,我確實是方便很多。而且,總算有人陪我一起過除夕了。」

「不過這次不用我做飯了。」關雪櫻說。

「算是我感謝你多年來為我奉獻的美食。」馮斯一本正經地說著,遞給關雪櫻一個上麵攤著一些薄肉片的小碟子,「今晚別吃香腸臘肉了,來點兒伊比利亞火腿吧。」

關雪櫻來了,馮斯就不必睡沙發了,因為這個勤勞的姑娘一定會打理出兩個乾淨的房間和兩張乾淨的床鋪。儘管姜米和文瀟嵐依然下落不明,但馮斯的心裡仍然平靜了許多:至少還有一個朋友陪伴著,他並不是完全孤獨的。

安穩地睡了一覺之後,兩人一起吃了早餐——馮斯創造出來的一鍋青菜咸骨粥,外加一籠灌湯包。關雪櫻用手機發問說:「你是怎麼打算的?」

「還是只能靠我天選者的本能。」馮斯回答,「這裡有很強烈的蠹痕的味道,但因為充斥著整個村子,就像瘴氣一樣,反而沒法一下子清晰地辨認出來源。就先四處轉轉吧。對了,你要不要回家看看?」

他把那一天關鎖對他的說的話原原本本向關雪櫻複述了一遍。關雪櫻顯然也沒有想到關鎖的所作所為原來含有深意,臉上的表情複雜至極。最後她猶猶豫豫地在手機上寫道:「我們去看看吧。」

這是大年初一的早晨,村子裡依然感受不到絲毫的過年喜氣,但好歹有人出門了。一些村民走在路上,看到了關雪櫻也並沒有顯露出驚訝,臉上呈現出一種被折磨到對外界事物難以產生應激的麻木。

走了沒多久,路邊的一個房門突然被撞開,一個人摔了出來。馮斯連忙扯過關雪櫻,擋在她的身前,仔細一看,摔在地上的是一個中年村婦。她滿面黢黑,破舊的衣服上滿是各種臟污,在地上不停地翻滾,嘴裡歇斯底里地叫喊著些什麼。

馮斯稍微寬心:「不是針對我們的。看來應該是傳染了精神病的村民——媽的,在精神病前面用『傳染』這兩個字真彆扭。」

關雪櫻卻已經走上前去,試圖扶起那個村婦,但村婦顯然已經認不出她是誰了,用力一推,把她推倒在地上。她向馮斯搖搖手表示無礙,然後慢慢站起來,臉上的表情充滿悲傷。

「鄰居顧嬸嬸,一直很照顧我。」她在手機上打字說。

屋裡走出了另外一個人,是一個中年男人,馮斯判斷這應該是顧嬸的丈夫,兩年前曾經在村長的命令下參與過對自己的追殺。他帶著一臉的麻木,二話不說,用手裡的麻繩直接把顧嬸捆上,硬拽著回到屋裡,然後關上了門。他的目光掃過了馮斯和關雪櫻,卻沒有任何漣漪。

果然如關鎖所說,這個村子裡的人已經被折磨得毫無生氣,馮斯想。

接下來的一路上,馮斯能不斷聽到精神失常的人們發出的種種怪聲,還親眼見到了幾個,這些人的狀況和顧嬸相仿,基本上都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從比例上來說,這個村子裡發瘋的人的確太多了,遠高於其他地方。而馮斯一路走來,也不斷地感覺到蠹痕、或者說魔王之力的存在。但這股力量的源頭,他始終捉摸不到。唯一能肯定的是,村裡的精神病爆發,一定和這股力量有關。

「以前村子裡雖然很窮,但這條村裡的路至少還是乾乾淨淨的,村長每天都會安排人打掃。」關雪櫻的手機發出呆板的人工合成音。她過去很抗拒這種模擬發聲的方式,寧可讓對方閱讀屏幕,但後來也慢慢開始接受了。儘管大多數時候仍然會只打字,但當對方在行走或者再做其他一些不方便閱讀的事情的時候,她會用模擬軟體把打的字讀出來。

「是啊,看看現在髒亂成什麼樣了。」馮斯跨過一隻正在散發出惡臭味的死貓,「關鎖說得沒錯,這個村子已經被毀了。」

關雪櫻神情憂傷:「雖然我並不喜歡這裡。但是看著現在這個樣子,還是難過。」

「也許我們還能找到辦法拯救它。」馮斯說,「還有,這破軟體發聲真難聽,手機給我試試。」

他把關雪櫻的手機握在手心裡,蠹痕的光芒閃過後,再遞還給關雪櫻。關雪櫻隨手打了幾個字,手機里傳出抑揚頓挫、有如真人說話般的清脆女聲:「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我覺得,如果你能說話,你的聲音就應該這麼好聽。」馮斯說。

關雪櫻眼圈微微一紅,臉上卻終於浮現出笑意。

兩人來到了關雪櫻曾經住過十多年的關鎖家。馮斯想要敲門,卻又收回了手:「你來敲門吧,小櫻。」

關雪櫻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敲響了這扇已經掉漆的陳舊木門。等了好幾分鐘,沒有人來應門,她鍥而不捨地又重重敲了十幾下,最後,門內的小院里終於傳出了腳步聲。

門開了,開門的正是關鎖。和上一次見面的時候比起來,關鎖顯得更加衰老而瘦弱,站在在北京生活了兩年而顯得健康挺拔的關雪櫻面前,似乎挨揍的應該是前者。但第一眼見到養父,關雪櫻仍然無法掩飾內心的恐懼,下意識地退出去好幾步。

「別怕,現在他不會再打你了。」馮斯扶住關雪櫻的肩膀,「他不會了。」

關鎖看清楚了馮斯和關雪櫻的臉,先是愣了愣,枯黃的臉上露出了又是驚喜又是慚愧的表情。他好像是一張終於無法再緊繃的弓,一下子癱軟在地上,關雪櫻又是一陣猶豫,但最後還是走上前去,扶起了他。

「過去的事情,什麼都不用說。」她用手勢告訴關鎖。

關鎖噙著眼淚點點頭,在關雪櫻的攙扶下回到了屋子裡。馮斯跟在兩人後面,一進屋就聞到一股臭味,抬眼一看,屋子裡家徒四壁,骯髒不堪,灶台上的幾隻碗已經長出了層層疊疊的綠霉。

「弟弟呢?」關雪櫻似乎是怕馮斯看不懂啞語,在扶著關鎖坐在吱嘎作響的木椅上後,還是改為用手機發問。

「在屋裡。去看看吧。」關鎖的聲音里充滿了深沉的悲傷,「活球不了幾天了,你總算趕上見他最後一面。」

馮斯握住了關雪櫻的手,陪著她走進關鎖指向的那間卧室。卧室里的惡臭味比外間更加濃烈,而且既沒有開燈也沒有開窗,相反關鎖用磚頭把窗戶也封死了,所以整個房間里一片黑暗。馮斯伸手摸到了電燈的拉繩,拉下之後卻並沒有光,大概是關鎖連燈泡壞了都沒有壞,他只能創造出一盞照明燈放在地上。

燈光下,他看見這間狹窄逼仄的小房間的角落裡,一個十餘歲的少年以彆扭的坐姿被捆綁在床邊。這個少年全身赤裸,但看體格卻並不顯得瘦弱,可見關鎖對他照顧得十分盡心,即便家裡很窮,估計也是儘可能地把有營養的東西都給了兒子。只是他的軀幹雖然沒太大毛病,腦袋看上去卻十分不妙,整張臉像中了風一樣歪歪扭扭,嘴巴大張,口水不斷流出,眼窩深陷,雙目獃滯,可見關鎖說的「活球不了幾天了」半點也不誇張。

「這就是我弟弟,關銀祥。」關雪櫻說,「我以前一直沒告訴你,他是抱養的,我家沒有男孩,外地一個親戚抱給了我爸爸。」

「嗯,我能猜到,他半點也不像你媽媽生的。」馮斯說,「而且上次在村長家你爸打罵你的時候,還提過為這孩子交了超生罰款,但沒想到他智商偏低,十歲了還讀不過一年級的課程。說起來,關鎖也算不容易了,這麼傻的一個孩子,他還……」

馮斯說到這裡,突然身子晃了一下,關雪櫻連忙扶住他,打手勢詢問他怎麼了。馮斯擺擺手:「不礙事,我剛才腦子裡忽然痛了一下。有點奇怪,一般來說,現在普通程度的蠹痕已經很難讓我頭疼了。你等我一會兒。」

他走出門,十分鐘後重新回來,神情變得嚴峻:「不大對勁,只有在這間屋子裡我的頭會疼。」

「你的意思是說,這間屋子裡有什麼奇怪的蠹痕來源?」關雪櫻說著,不自禁地把視線轉向了依舊痴痴獃獃的關銀祥。就在馮斯出門溜達的這段時間,她已經草草地替弟弟打理了一下個人衛生,至少臉上沒那麼髒了,但陳積的臭味兒還是難以除掉。

馮斯靠近了關銀祥,忍受著從他身上散發出的陣陣惡臭,俯身把額頭貼在了他的額頭上。過了好一會兒,他直起腰來,很是疑惑:「並沒能感覺到有什麼特異的地方啊。頭疼也是一陣有一陣無。難道和他沒關係?」

「可能只是巧合吧。」關雪櫻說,「好了,你也陪我回來看過了,我陪你繼續在這一帶轉轉吧。」

「也只能這樣了。」馮斯說著,用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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