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記憶之初 第三節

北京城的霧霾一年比一年濃重,尤其是在冬季供暖期間。姜米和馮斯驅車進入華北平原之後,眼裡所見的天空彷彿被一個工藝低劣的灰色玻璃罩子罩住了一樣,吸進鼻腔的空氣都帶著奇怪的焦糊味兒。

「就這殺人不見血的空氣質量,還有那麼多人拚命想留在北京?」姜米表示難以理解。

「對於這些人來說,在大城市打拚可能是唯一的打破階級壁壘的機會了。」馮斯回答,「在老家一輩子受窮還是想辦法在北京拼出一套帶空氣凈化器的住房,我想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後者。您老那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你又來了,老是找機會教育我……」姜米哼了一聲,「當然你說的也對。如果換了是我的話,如果要我一輩子呆在霧蟒山水電站那樣的地方,我就算是豁出命也要到大城市去拼一把。不過……不過……」

「你怎麼了?欲言又止的,這可不是你的作風。」馮斯說。

「我就是突然一下子聯想到你身上了。」姜米說,「如果這一次我們都交代在魔王手裡,那就什麼都不用提了。但是如果,如果我們真的踩中狗屎打敗了魔王,而地球也沒有被毀滅成末日廢土,你會有什麼樣的打算呢?」

馮斯吭嗤了半天,有些無奈地搔搔頭皮:「別說,我還真被你問住了。之前吧,我一直希望把腦袋埋在沙子里裝鴕鳥,老是想著當一個平平凡凡的大學生,讀書、逃課、泡妞、混到畢業找個工作;等到真正下定決心做一個他奶奶的天選者之後,我反而很少去想將來的事情了。或者說,我壓根兒就沒有去想過。」

「那就現在想。」姜米說。

「現在想……那就現在想吧。」馮斯坐在副駕駛位上搔著頭皮,「如果真的把魔王幹掉了,然後世界還能像過去那樣規律地運轉,每個人都能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想……我想……」

他重複了好幾遍「我想」,卻最終什麼都沒說出來,眼神顯得頗為迷茫。姜米偏頭瞄了他一眼:「兄弟,霧霾不是從肺進去的么?我怎麼看著你像是腦袋裡也進霧霾了呢?」

「不是,我是真的沒想太通透。」馮斯往座椅上一靠,「我倒是真希望能過朝九晚五的平靜生活,可是轉過來一想:這可能嗎?我已經不再是那個我所希望的普通人了,拿著一個月幾千萬把塊錢工資的時候,我腦子裡想的可能是我能隨手變出人民幣,變出美鈔,變出黃金——我憑什麼還要上班受老闆的鳥氣?當有人想要揍我的時候,我也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揮起拳頭和他硬幹了。我可以讓時間停止然後慢慢炮製他,我可以用蠹痕變出一百種道具來收拾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姜米嘆了一口氣,「你終究不再是凡人,你的能力束縛了你的思維和行為,你已經不可能真正回到過去的日子了。可憐的孩子。」

「當然,我也可以選擇紙醉金迷,畢竟我的蠹痕就是一個聚寶盆,但是,那樣得來的財富會讓我感覺很不踏實,甚至於有負罪感。」馮斯說,「那就是一種兩難境地,一邊是不甘心,一邊是不舒心。」

「活脫脫就是守衛人的尷尬。」姜米說。

「是啊,如果真有你說的那一天,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的絕不止我一個。那麼多的家族,那麼多各式各樣的怪物,那麼龐大的勢力和財富……失去了魔王這個共同的敵人,搞不好會是一場新的災難。算了,不說這些破事兒了,前面有個休息站,咱們停下來吃點東西去。」

然而,這頓飯看來是吃不上了,兩人就連把車開進休息站的停車區域都做不到。前方無數的車輛把高速公路堵得嚴嚴實實,有如一條長龍向前無限延伸,龍頭消失在濃重的霧霾里。

姜米無奈地熄火。馮斯下車打聽了一圈,滿臉沮喪地回來了。

「因為霧霾能見度差,前面發生了連環車禍,聽說至少死了四個人。」馮斯說,「高速已經封路了。看上去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了,不過,我們也不缺吃的。」

他鬼鬼祟祟地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確定沒人注意到他們,悄悄用蠹痕變出了兩個一次性飯盒。姜米打開飯盒,看見裡面是一份有葷有素的蓋飯,米飯顆粒飽滿,蔬菜色澤光鮮,還有一個碩大的滷雞腿。

「看來你以後要是真覺得直接變錢太內疚的話,沿著高速賣盒飯也挺不錯的么。」姜米咬了一口雞腿,「至少你付出了勞動,這雞腿也比那些速食麵好吃多了。」

姜米伸手指向公路兩旁。已經不少附近的農民聞風而來,兜售高價開水和高價速食麵——畢竟這一堵指不定得到什麼時候了。

「你就不能稍微有追求一點兒嗎?」馮斯一瞪眼,「要賣盒飯我也得回學校去賣,就算老子做不成大學生,也要吸點兒大學的仙氣……咦?怎麼是他?」

「怎麼了?」姜米順著馮斯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一個膚色黝黑、身材瘦削的中年農民,有一張粗魯醜陋的面容。他正站在一輛貨運大卡車旁邊,焦躁地看著遠方,嘴裡罵罵咧咧。

「那是誰?」姜米問,「又是個什麼守衛人嗎?」

「不是。」馮斯的眼神顯得很是奇異,「那是小櫻的養父,名字叫關鎖。」

「就是你說的那個對小櫻又打又罵的人渣?」

「對,就是他。不過他原來是個胖子,沒想到一兩年不見瘦成了這樣。」

馮斯沒有看錯。那個人就是關鎖。兩年前在關雪櫻的家鄉,他和這個人打過照面。此人粗魯暴躁,對關雪櫻動輒打罵,給馮斯留下的印象十分惡劣。事實上,當初關雪櫻求他把她帶出山村的時候,馮斯也曾猶豫過,畢竟他自己都只是個朝不保夕的大學生,要照顧關雪櫻恐怕也會很頭疼。然而,正是因為不忍心看著關雪櫻留在那裡被關鎖虐待,他最終還是咬著牙答應了。倘若不是把關雪櫻帶到了北京,後來的很多事情也許都不會發生。此時此刻,居然又看到了無意間促成關雪櫻出走的關鎖,馮斯一時間不覺有些感慨。

「怎麼了?想去和他說說話么?」姜米拍拍馮斯的肩膀。

「沒必要,我和他能有什麼話好說?」馮斯搖了搖頭,「小櫻的生活已經與他無關了。隨他去吧。」

但這句話似乎說得早了點。沒過多一會兒,百無聊賴等待著前方通路的關鎖四處溜達著,走近了兩人的車。他一眼就發現了馮斯,先是愣了愣,繼而臉上露出驚喜之色,甩開步子跑了過來。

「他不會是想找你打架吧?」姜米說,「當然以你現在的水平閉著眼睛也能收拾他了。」

「不像是要打架的樣子。」馮斯說,「你看他的表情,倒像是挺高興的。說不定是為了我帶走小櫻的事兒想要訛點錢。如果他想要錢,就給他吧,畢竟小櫻還是他賺錢養大的。」

「你現在心腸越來越好了,簡直有一圈聖母光輝罩著。」姜米吃吃而笑。

說話間,關鎖已經來到車旁。馮斯下了車,雖然感覺關鎖並不帶敵意,還是隨時做好用蠹痕防身的準備。但關鎖來到離他身前幾步的地方就停了下來,然後雙膝彎曲,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這可讓馮斯有些沒想到,他愣了一愣才想到,大概這是關鎖要錢之前的討好舉動,心裡對此人更加厭惡。他冷冷地看著關鎖:「關大叔,上次見面的時候你還想要揍我,現在突然行這種大禮,我有點承受不起啊。」

他嘴上說著「承受不起」,卻並沒有閃開,像是坦然接受了關鎖的跪拜。關鎖臉上顯得有些尷尬,吭哧了一陣子,最後還是顳顬著開了口。

「求求你,救救我們全村的人!」關鎖咬著牙說。

「你說什麼?」馮斯以為自己聽錯了。

「求求你救救我們!」關鎖提高了聲音,「救救我們全村人的命!」

大概是因為當年對馮斯太過粗野、甚至想要害他性命的緣故,關鎖在馮斯面前仍然顯得訕訕的。反倒是馮斯經歷得多了,對當初的事也並不太放在心上。

「喝水吧,看樣子你也渴壞了。」馮斯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關鎖。

關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水瓶咕嘟咕嘟喝起來,看上去的確是渴壞了。一口氣喝了半瓶水之後,他擦了擦嘴,斟酌了好半天詞句,這才開口說:「馮、馮大爺……」

「別別別,這麼喊是要我折壽呢!」馮斯擺擺手,「我這輩子也沒被人這麼叫過。關大叔,過去的事情都別提了,現在也沒工夫去計較那些,起碼小櫻活的很好,我也沒被你弄死,就行了。趕緊說說救救你們全村人是怎麼回事吧。」

「我們村要完球了!」一說起四合村,關鎖不由得又激動起來,「一個個的人都球發瘋了,還有些人莫名其妙地死得很慘。老祖宗死了,那個一直控制著我們村的怪人也早就走了,我只能想到來找你求救。不然的話,全村的人……最後都要死光啦!」

馮斯怔住了,立刻想起先前邵澄向他描述過的世界各地的亂象。然而那些事件的發生相對還不算太密集,但聽關鎖的說法,四合村的狀況似乎要嚴重許多,出現了大面積的精神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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