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回 相思相見知何日 此時此夜難為情

凜冽的北風無情地鞭笞著中州大地。大河兩岸十年九災,土地十分貧瘠。曠野一望無際,不見草木,零落的積雪遮蓋不住赤裸的沙土,在肆虐的狂風中漫天飛舞。往昔震懾中州,威嚴肅穆的雄城開封,在三十萬盜賊的圍攻中苦苦支撐了數月,如今已是殘破不堪。城外的盜眾營寨連綿無際,狼煙縷縷,笳鼓之聲不絕。開封城卻是一片死寂,彷彿是湮沒在大海中的孤島,渺小得可憐。

盜首龍在天去年秋在洛陽僭號稱帝,聽軍師陸鴻儒之計,設下十面埋伏,大敗蕭定乾於滎陽。蕭定乾的部眾多是雁北子弟,長於騎射,驍勇善戰,人稱蕭家軍,與盜匪交戰從未落於下風,經此一戰,元氣大傷。龍在天除去了心頭大患,氣勢更為驕狂,留長子龍在潛守洛陽,親領二子三子,收羅盜眾三十餘萬,進逼開封。陸鴻儒只因在其稱帝時曾勸諫過幾句,龍在天心中不喜,便將他留在洛陽,派了一個閑職。在龍在天看來,蕭定乾新敗,無力再戰,開封城唾手可得。縱橫中原,再無敵手,即可揮師直搗京師,成帝王之業。

蕭定乾豈是易與之輩,敗歸之後,深知難以力敵盜賊數十萬大軍,唯有死守待援,徐圖良策。收集逃散的部眾,徵集四鄉民夫,得精兵數萬,嚴密布置城防,枕戈待旦。賊軍隊伍龐大,行動遲緩,又無攻城的準備,倉促上陣,使用簡陋的雲梯爬城。守軍居高臨下,滾木擂石雨點般打下來,又用長竿綁上鐵叉,將靠上城牆的雲梯一一推落。盜眾不是被木石箭雨打死,便是從數丈高的城牆上跌落,骨斷筋折。連攻十餘日,死傷枕藉,一無所獲。

龍在天被迫下令停止攻城,卻另選軍中身手敏捷者,懸以重賞,募得勇士三千,乘夜偷襲。蕭定乾見敵軍多日沒有舉動,猜知必有詭謀,嚴加戒備,令弓弩手埋伏於瓮城之側。是夜盜眾來襲,先由高手爬上城牆,開啟城門,放後軍沖入。不料守軍伏兵齊出,截斷歸路,瓮城萬箭齊發,三千勇士盡數葬身亂箭之下。

龍在天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挖掘地道,直通城下,準備添放火藥,炸開城牆。蕭定乾早有提防,城內每隔數十丈便有一個大缸,半截埋入土中,派遣士卒日夜伏地聽聲,一有動靜便掘地灌水,地道中的盜眾皆被溺斃。

盜眾頓兵于堅城之下,士氣漸餒。龍在天智竭計窮,毫無作為,便又想到了軍師陸鴻儒,派人火速請到軍中求計。陸鴻儒沒有讓他失望,獻計用拋石機攻城,繪出圖樣進呈龍在天。龍在天大喜,下令砍伐樹木,連夜趕製。不出三日,製成拋石機數百具,從百里外運來巨石,一切準備停當,龍在天便下令攻城。盜眾依陸鴻儒之計,在城下虛張聲勢,擂鼓吶喊,守軍登城迎戰,正中奸計。無數巨石從天而降,雨點般落在城頭,守軍被打死者不計其數。連續吃過幾次虧,蕭定乾想到了應付的辦法,令大軍於城後躲避石雨,只派少數軍士持巨盾在城頭瞭望。拋石機雖有威力,卻很難取准,不辨敵我,拋石便不能爬城,爬城便不能拋石。接戰多日,盜眾只佔到些小便宜,仍無法攻破城池,反而讓守軍得到大量巨石,弄巧成拙。

陸鴻儒再次獻計,趕製衝車撞城。衝車車體是一根合抱的巨木,下裝車輪,上有擋板遮擋箭雨,後藏力士百餘。合百餘人之力撞上城牆,力有萬鈞。守軍支持不住了,城牆接連被撞破,盜眾從缺口處蜂擁而入。蕭定乾親自督軍反擊,與敵反覆爭奪,雙方慘烈搏殺,屍積成山,反將缺口填上,成為一道肉牆,盜眾又不得入。

就這樣城池破了堵,堵了破,守軍傷亡慘重,消耗殆盡,眼見城池早晚必失。蕭定乾憂心如焚,冥思苦想,終於想出一個奇謀。這天夜裡,北風凜冽,滴水成冰。蕭定乾下令全城百姓盡數出動,擔水上城,沿城牆淋下。水迅即凍結成冰,一層又一層澆上,厚達數尺,一夜之間鑄成了一座堅城。

翌日一早,陸鴻儒得報出營觀看,驚得目瞪可呆。堅冰光滑如鏡,渾不著力,衝車撞不動,士卒更無法攀爬。他陸鴻儒縱然有呂望張良之才,呼風喚雨之能,此時也束手無策。仰天長嘆:「天不絕開封,豈是人力所能相抗。」

戰事就此僵持住,盜眾攻不進去,守軍也無力退敵。雙方都盼望著開春,一方是盼望開春會有援軍到來,另一方則是盼望冰牆融化。盜眾三十幾萬人,每日糧秣之耗甚巨,軍中存糧有限,南陽洛陽等地的倉儲也不敷使用。派人四齣覓糧,所獲卻少得可憐,眼見已支持不過這個冬天。龍在天卻不甘心退兵,嘴邊的肥肉豈能輕易放棄。

這日深夜,北風怒號,烏雲遮去了月光,漆黑一片。一個黑衣蒙面人悄然來到匪寨門前。寨門前松明火把照耀如同白晝,這蒙面人卻似從夜幕中冒出的鬼魂,守門的眾軍士嚇得兩腿打戰,頸根生寒。一個小頭目壯著膽子叫道:「什麼人?站住!別,別過來!」

那蒙面人卻似乎並未聽聞,依然前行如故。小頭目更加驚恐,幾乎扔掉兵刃,轉身逃走。一個機靈鬼看出了門道,拉住小頭目,低聲道:「老大,別怕,他是人不是鬼,有腳印的。」小頭目定睛一看,果見蒙面人身後留下一行淺淺的足印。小頭目頗為識貨,地上積雪厚達半尺,足印卻淺淺的不足三分,來人必是一位武林高手無疑。當下小頭目換上一付笑臉,上前道:「這位大俠從哪裡來?有何貴幹?」

那蒙面人語音冰冷,不帶一絲生氣:「我要見你們當家的。」這人口氣好大,可見來頭不小。小頭目暗暗心驚,問道:「今夜是三公子……,不,三皇子執掌中軍,您是要見他嗎?」蒙面人道:「龍在淵?只怕他作不了主。」小頭目道:「三皇子最得老皇爺寵信,總攬大小事宜,沒有他作不了主的。您有什麼事就告訴小人,小人也好通報。」

蒙面人道:「軍機大事,豈能輕易泄漏。你只管通報就是。」小頭目為難道:「這就不好辦了。不知道什麼事,只好一級一級轉報上去,先稟告巡營官,巡營官稟告將軍大人,將軍大人請示賀侯爺,再由賀侯爺上奏三皇子。如果三皇子心情不好,說聲不見,您豈不是白跑了一趟。」蒙面人冷笑道:「龍在淵好大的架子。我不能久等,你只說我從開封城裡來,欲助他成一大功。他要見便見,不願見我立刻就走。」

聽說這蒙面人是從開封城裡來的,小頭目知道事關重大,忙道:「請您稍候,小人馬上通稟。」說罷撒腿奔入營中,去找巡營官。那巡營官也知這事非同小可,不敢怠慢,飛速向上稟報。龍在淵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一聲「有請」,中軍大營頓時騷動起來,兩名門神般的軍官持令箭去營門將蒙面人接入中軍。

中軍大帳戒備森嚴,千餘名金甲力士四面圍定,帳前刀斧手兩廂排開,一個個狀如凶神惡煞,刀光耀眼,殺氣騰騰。那蒙面人視刀山劍林如無物,昂然直入,目不斜視,到帳前卓立不跪。兩廂力士齊聲喝道:「大膽!無禮!快快拜見三皇子。」蒙面人游目四顧,冷笑道:「草莽流寇,枉自稱尊,終難登大雅之堂。座上是沐猴而冠,座下是狐假虎威,不倫不類,可發一笑。」

龍在淵臉色頓時沉下來,冷冷道:「尊駕莫非是來教訓本皇子的?口出狂言,好大的膽子。」左右侍從聞聲而動,刀劍出鞘,只待龍在淵一聲令下,便一擁而上,將蒙面人砍為肉泥。

蒙面人卻鎮定如恆,平靜地說道:「久聞卧龍山莊誠意納賢,原來是刀劍上的誠意。如此慢待天下英雄,當真耳聞不如目見。」龍在淵的臉色說變就變,忽然轉怒為喜,爆發出一陣大笑,說道:「尊駕果然好膽氣,佩服,佩服!請教貴姓高名,求見本皇子有何見教?」

蒙面人道:「在下姓王,自開封城中來,有一樁大功要獻與三皇子。」龍在淵目光一亮,問道:「尊駕姓王,莫非是銀劍潘安王大俠?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三生有幸。王大俠在蕭定乾軍中效力,你我當為仇敵,所謂大功又從何說起?」蒙面人道:「事關機密,不可輕言。帳中侍衛如雲,劍拔弩張,三皇子是有意擺排場,還是畏懼王某行刺?」龍在淵大笑道:「王大俠是個爽快人,直言無諱。本皇子也不能太小氣,左右,退下!」

眾力士遵命退出帳外,以三皇子的武功何懼區區刺客,大家也不甚擔心。這時大帳內只留下他們兩人,龍在淵道:「中軍禁地,無人敢來竊聽,王大俠現在可以直說了吧?」

蒙面人道:「三皇子想不想攻取開封,掃平中原?」龍在淵道:「本皇子志在天下,又何止於掃平中原。開封城我早晚必取之。」蒙面人冷笑道:「三皇子傾盡全力,費數月之功,無尺寸之得,頓兵于堅城之下,糧秣耗盡,指日之間便得卷甲退軍,猶大言早晚必取之,可笑,可憐!」龍在淵道:「王大俠莫非有意助我?」蒙面人道:「在下正有此意,只要三皇子答應一個條件,三日之內在下將開封城雙手奉上。」

龍在淵心中大喜,卻仍有不信之意。說道:「王大俠好大的口氣。想你不過是蕭定乾軍中一小卒,職微言輕,有何能為奢言獻城?」蒙面人慍道:「在下不惜身家性命,甘冒天大的風險前來獻計,仍不能取信於三皇子,枉費一番苦心。留此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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