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回 胸中有誓深如海 肯使神州竟陸沉

兗州府,闊別了三年之久,天賜終於又回來了。濟寧州通往兗州府的官道,是天賜的舊遊之地。當年他在此獨戰群盜,救了吳小姐,又邂逅後來成為他妻子的蘭若。而今春光依舊,伊人卻不知遠在何方。遠望鬱鬱蔥蔥的滋陽山,他喟然長嘆,平添了幾許傷感。

兗州地出南北要衝,本來商旅雲集。可如今市面蕭索,行人寥落,已非昔日的繁華。自從卧龍山莊起事,盜匪頻繁寇掠淮泗,運河水道久已不通,商旅絕跡,財源枯竭。繼任的兗州知府不知體恤民情,橫徵暴斂,更是雪上加霜。

天賜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棧安頓下來。這客棧規模不小,前前後後有幾十間客房,卻只住著三五名客人。房中結滿了蛛網,積塵厚如銅錢,可見閑置已久。店小二忙著打掃塵土,口中嘟嘟囔囔,抱怨世道不寧,客人稀少,求客官原諒云云。

稍作休息,天賜信步出店,去尋覓那個他足足生活了十八年的舊宅。路也依舊,門也依舊,只是已經換了主人。圍牆粉刷一新,大門口站著一對腆胸疊肚的健仆,一臉驕橫之色。

街口處有一個賣蔬菜的小販,橫著一輛小車,正在大聲吆喝。旁邊還有一個乾癟老頭,眯縫著小眼睛,蹲在牆根曬太陽。天賜走上前向那小販作了一揖,說道:「借問一聲,那邊宅第之中住著什麼人?」那小販冷哼一聲,迸出了三個字:「王剝皮。」

「王剝皮?」天賜大奇。他是在兗州長大的,怎麼從沒聽說過什麼王剝皮。問道:「這王剝皮又是何許人?」那小販大為不屑,說道:「你連王剝皮都不知道,當真孤陋寡聞。那王剝皮又名天高三尺,就是咱兗州府大青天大老爺。記住了,別再逢人就問。讓咱兗州人笑掉大牙事小,把你當成王剝皮的親友子侄,那你可就要倒霉了。」

吃了小販的一頓搶白,天賜當真哭笑不得。耐著性子又問道:「在下幾年前曾來過此地,當時這所宅院中住的好象不是王剝皮吧?」

小販臉色一變,反問道:「你打聽這個幹什麼?」天賜道:「隨便問問,好奇而已。你既然不願說,我也不能勉強。」摸出一小錠銀子,托在掌上。說道:「咱們不妨做筆交易,我用這錠銀子,換你回答幾個問題,如何?」在天賜想來,此等市井販夫見錢眼開,銀子一出,自然無往而不利。不料那小販如同未見,冷笑道:「抱歉得很,咱不想做這筆交易。銀子你自己留這用吧!」推起小車,徑自走了。

天賜怔在當地,許久無語。這時蹲在牆根那乾癟老頭忽然睜開眼睛,說道:「小哥這是白費唇舌,咱們兗州人有這麼個忌諱,化多少銀子也問不出來。」天賜有幾分恍然。向老者深施一禮,說道:「請老丈指點。」那老者道:「既然是忌諱,老朽自然也不能說。小哥還是快走吧,再遲必有麻煩。」

天賜道:「實不相瞞,小可的父輩與此宅的舊主人有些淵源,聽說他舉家遭難,特命小可前來看看,是否有什麼人留下。老丈既知內情,望不吝見告。」

老者上下打量天賜,目光中有些疑惑。遲疑半晌,說道:「既然是舉家遭難,自然沒什麼人留下。小哥不必再浪費時間了。」天賜道:「連家中僕人也一同遇害了嗎?」那老者小眼睛陡然睜大,冷笑道:「你問這個到底是何居心?實話告訴你,確有一名老僕人僥倖逃出,現在就住在兗州城裡。他的住處咱兗州人全都知道,可是不會有人告訴你。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說罷又閉上眼睛,倚在牆根,如同睡去。

天賜又碰了一個釘子,搖頭苦笑,黯然離去。心想:「他說有一名老僕人僥倖逃出,難道是存義叔嗎?我如何才能找到他?兗州百姓感念父親的清廉忠義,守口如瓶,卻讓我無所適從。」轉念又一想:「這些可敬的父老鄉親自然不能用強逼迫,可我不相信所有的人都能守口如瓶。人人各懷一條心,良莠不齊。有錢能使鬼推磨,見到銀子總會有人動心。」

這時迎面走來了一個衣衫不整,敞胸露懷的中年漢子,鼻子斜眼,額角上貼著一塊狗皮膏藥。天賜認得此人。他名叫周三,是城裡的一個地痞無賴,專事敲詐勒索,坑蒙拐騙,父親在任時沒少打他的板子。這小子屢教不改,看這情形,三年來仍然沒什麼起色。天賜心想:「要打聽存義叔的下落,這小子最合適。」一把抓住周三的手臂,笑道:「周兄,別來無恙乎?」

周三被天賜抓得手臂生痛,齜牙裂嘴。瞪眼道:「朋友,我不認得你呀!你抓著我幹嘛?」天賜笑道:「周兄好生健忘,多年的老朋友,怎麼說不認得。來來來!許久不見,咱哥倆好好聚聚。」不由分說,拉起周三就走。周三驚詫莫名,還當真是多年前的老朋友。搜腸刮肚,絞盡腦汁,卻始終想不起他是何人。

走進一個僻靜的小巷,天賜放開手。周三揉著手臂,說道:「朋友,恕我眼拙,怎麼想不起來咱們何時見過。」天賜笑道:「咱們以前也許沒見過,現在不是已經相識了嗎?」

周三怒道:「混蛋,原來你在消遣老子。」掄起大拳頭,當胸就是一拳。天賜不閃不避,任他打中胸口。周三只覺得拳頭就象打中了一團棉花,渾不著力。想要收回,卻又被牢牢吸住,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拔不出一分半分。他憋得臉皮通紅,驚恐萬狀。

天賜微微一笑,揪住衣領,將周三頂在牆上。說道:「周三,我誠心想與你交朋友,你的架子還真不小,這點面子也不肯給?」周三這時方知遇到了高人,驚叫道:「大俠,放手啊!有話好說。」天賜笑道:「好極了,本大俠正有話要問你。你如果能照實答覆,本大俠非但不罪,還要重重賞賜。」

周三驚魂大定,賠笑道:「多謝大俠,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是小的吹牛,這兗州府方圓百八十里內發生的事,沒有我周三不知道的。」

天賜心中好笑:「這混蛋還真不白給,居然也知道蘇洵這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從他口中說出,全然不是味道。」說道:「我且問你,前任兗州知府李大人被錦衣衛滅門之時,有一位老僕人僥倖逃脫,他如今住在何處?」

周三臉色大變,驚道:「小的不知道,不知道。」天賜道:「你一定知道,為什麼不肯說?」摸出一大錠銀子,托在掌上。說道:「這是二十兩足色紋銀。實話實說,這銀子就是你的。膽敢欺騙本大俠,你應該知道後果。」周三緊盯著這錠銀子,雙目放射出貪婪的光芒。吞了半晌口水,終於說道:「不義之財,我周三不敢貪得。」

天賜大怒,大手扣住周三的喉嚨,象一把鐵鉗慢慢收緊。惡狠狠說道:「你一個潑皮無賴,也知道什麼叫做不義之財?老老實實回答本大俠的問題,否則我捏斷你的脖子。」

那周三驚駭到了極點,反而平靜下來。冷笑道:「你想斬草除根?別做夢了。我周三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卻不想讓全城父老指著脊梁骨,罵我是個孬種。那位老人家的住處我知道,可你別想問出半個字。給我銀子不管用,殺了我也不管用。」

天賜冷冷道:「你當然不是正人君子,所行所為,脊梁骨早就讓人戳穿多時了,也不在乎多這一次。何況現在只有你我兩人,你不說我不說,哪個知道是你走露的消息?本大俠給你兩條路走,一條是發財,一條是送命,你選擇哪一個?」

周三毫不遲疑,毅然道:「你殺了我吧!我周三如果貪生怕死泄露此事,縱然無人知道,我也一樣於心難安,在人前抬不起頭。活著也沒什麼意思,還不如讓你一刀殺了,一了百了。」

天賜一齜牙,陰笑道:「好樣的!」大手緩緩收緊,周三的臉漲成了紫紅色,雙目突出,神情駭人,卻依然一聲不出。天賜心中一軟,暗想:「仗義每多屠狗輩。這周三人品低劣,不想也是條硬漢子,殺了他於心不忍,罷了!」鬆開手,一把推開周三,長嘆一聲,轉身而去。

周三不住揉動幾乎被捏斷的脖子,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兀自心有餘悸,想不明白天賜為何輕易放了他。怔怔立了半晌,忽然撒腿就跑,如飛遁去。

天賜抱著一絲僥倖,在街上又尋找了幾位路人打聽,換來的卻只有憤怒而鄙夷的目光,一無所獲。看看天色將晚,只有失望地返回客棧。

剛剛轉回客棧前,小巷中忽然竄出了幾條黑影。那周三去而復回,領著四五個彪形大漢,攔住天賜。周三指著天賜叫道:「張爺,就是這小子。」幾名大漢一擁而上,將天賜圍在中央。那領頭的張爺說道:「朋友留步,請教尊姓大名,到咱兗州府有何貴幹?」

天賜掃視那幾名大漢,又冷冷看了周三一眼,心想:「我被周三這廝欺騙了。這幾個只怕是官府的暗探。」冷笑道:「爾等又是何許人?攔住李某所為何來?」

那張爺喝道:「無知狂徒,咱們都是府衙的官差。你犯事了,跟咱們走一趟吧!」天賜怒道:「爾等膽敢假冒公差,誣陷良民,豈有此理!要捉李某可以,拿出知府大人的公文讓我看看。」那張爺喝道:「混蛋!捉你一個小毛賊也要知府大人的公文?有本差官一句話就夠了。弟兄們,給我拿下。」幾名大漢一齊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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