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回 座中醒客延醉客 江上晴雲雜雨雲

天賜聽他報出姓名,大吃一驚。急問道:「兄台可是南陽卧龍山莊的陸鴻儒陸軍師嗎?」陸鴻儒微笑道:「然也,只此一號,別無二家。老弟既知賤名,應該是武林中人。陸某冒昧,請教老弟名號。」

天賜略作猶豫,說道:「實不相瞞,你我是敵非友。我叫李天賜,現在是武林盟的黃衣劍士。」

陸鴻儒撫掌大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老弟大號我也曾聽賀老多次提及,頗多讚譽之辭。適才一見,便猜出了八九。不想果然是李老弟,看來我還有幾分識人之明。」

面臨強敵,談笑自若。一個文弱書生,有此豪情膽色,天賜更為欽佩。說道:「陸先生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仍坦然報出名號,就不怕我將你擒去請功嗎?」陸鴻儒笑道:「我觀老弟非常人也,不可以常理忖之。坦然相告,那是用性命做一次豪賭。輸了是我識人不明,送掉性命也不冤枉。如果贏了,就可以交上老弟這個朋友。現在看來我可能是贏了。老弟如果有擒我之意,何必將真名報出,讓我有了提防之心。」

天賜適才確有擒他之意。聽他如此一說,不免暗道慚愧。笑道:「有緣與生死仇敵結為摯交,同桌共飲,把酒言歡,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陸先生,我敬你一杯。」

陸鴻儒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大笑道:「是唯非常之人,能行非常之事。好朋友但求相知於心,一片赤誠,何必論什麼敵友。看你我二人如此親密,誰能知我們是對頭。這豈不愧煞那些為爭名逐利,賣友求榮,無所不用其極的奸詐小人。」

天賜嘆道:「世事難料,總不能盡如人意。今日與陸先生同席而歡,心中快慰。來日卻要各自東西,各為其主,拚死相爭。想來真令人痛心。如果有朝一日能拋卻俗事,不理紅塵是非,無憂無慮,無牽無掛,與先生一同嘯傲于山林之間,恭聽先生教誨,此畢生之願也。」

陸鴻儒笑道:「歡娛嫌日短。你我當談些賞心樂事,盡歡而散,莫辜負了今日這難得的機緣。李老弟,我再敬你一杯。」陸鴻儒並不善飲,一時興起,三五杯酒下肚已經有了幾分醉意。臉色微紅,但雙目依然炯炯有神,凝視著天賜。說道:「我有一言,不吐不快。老弟如果真把我當朋友,一定要聽我幾句勸告。」

天賜道:「陸先生請直言,小弟洗耳恭聽。」陸鴻儒道:「老弟,你可知自己所行之事逆乎天理人心。逆天而行,必遭天譴。老弟身在險中,尚不自覺嗎?」天賜道:「陸先生何出此言?」陸鴻儒道:「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君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昏君殘暴,荼毒天下,蒼生同被其苦,豪傑之士敢怒而不敢言。但民怨洶洶,終必釀成大亂。昏君不仁,必有明君起於草莽,取而代之。此乃天意也,順之者昌,逆之者亡。老弟為昏君效命,這就是逆天而行,必將為天下英雄所不齒。千夫所指,無疾而終。更何況與天下人為敵。不知有多少人慾取你性命而後快,老弟當深思之。」

天賜雙目神光一閃,深吸一口氣,平息胸中澎湃的熱血。平靜地問道:「依先生之見該當如何?」陸鴻儒道:「以天下人之心為心,為天下人謀。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才高足疾者得焉。老弟之才可謂高矣,難道就不存逐鹿之心嗎?」天賜道:「小可一介武夫,庸碌無能。上不能安邦定國,下不能齊家修身,何敢言此大事。陸先生,你太抬舉我了。」

天賜不為所動,陸鴻儒卻仍不死心。說道:「老弟沒有逐鹿之心,難道就沒有尋一明主,輔佐他建立不世功業之心嗎?」天賜微哂道:「世間明主難求。舉目天下,不過是幾個亂世梟雄,卻無足以治世的王者之材。」

陸鴻儒大笑道:「老弟之言差矣。草莽之中,藏龍卧虎,何言沒有王者之材。敝上龍老英雄寬恭仁厚,有長者之風,胸懷大志,負治世之才。正是足以託付此身,性命相報的英明之主。以老弟高才,如能投效敝庄,共圖大事,必不負老弟胸中所學。上可以報國家,下可以安黎庶。強似為昏君效命,為天下人唾罵。老弟,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所求者何耶?與其庸碌而過,不如轟轟烈烈干一番大事業,即便為之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惜。」

天賜耐心地聽完他這通高論,心中卻激不起一絲漣漪。說道:「我的看法與先生不同。貴莊主絕非如先生所言,他根本就成不了大事。取天下當以仁義為先,他卻棄仁義而尚武力,收買河南群盜為臂助。這些盜匪懂得什麼叫仁義嗎?他們打家劫舍,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如果讓他們得了天下,為禍更甚。兩害相權取其輕。天子雖然暗弱,但朝中不乏忠義之士,如果能勵精圖治,國事尚有可為。二者相較,我寧願選擇後者。」

陸鴻儒大不以為然,說道:「老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自古開國明主起於草莽者不勝枚舉。以武力取天下,以仁義治天下,二者有先後之分,並不矛盾。況且盜匪之中不乏能人,善加誘導,不難成為開國明臣。老弟切莫看輕了他們。」

天賜道:「先生只見其成者,未見其敗者。自古至今,何朝何代沒有盜匪之患。小者嘯聚山林,大者割據州縣,最終成事者又有幾人?為野心蒙蔽了靈智,以身家性命為賭注,以無辜者的血肉作為其位登九五的鋪路石。流毒天下,兵禍連結,到頭來王霸雄圖都成畫餅,害的不止他一人,而是億萬蒼生。殘暴不仁,莫此為甚。一年前我曾路經河南,見識過這些盜匪的所作所為。百姓畏之如虎,恨之欲死。不得民心而妄圖取天下,無異於緣木求魚。龍家父子喪心病狂,終必慘遭橫死,自食其果。陸先生如此高材,卻無見事之明,為龍在天假仁假義所惑,不但所謀難成,只怕還會殃及自身。先生睿智,請深思之。此時懸崖勒馬,脫離卧龍山莊,棄暗投明,未為晚也。」

陸鴻儒臉上大為不自在。他本想勸說天賜,不想反被天賜所勸。一時居然想不出言語來回答。他們本來話音很低,酒店中人多嘈雜,不怕被人聽去。但講到後來心情激蕩,聲音越來越響,引起鄰座三名酒客的注意。那三人都是穿著青布直襟的漢子,頭上斗笠壓得很低。悶聲不響低頭飲酒,豎起耳朵留神傾聽,越聽越心驚。這兩人所言大為犯忌,有煽動造反的嫌疑,這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中間那漢子向兩名同伴一使眼色,三人拋去斗笠,上前將陸鴻儒團團圍住。一人抓住他的一條手臂,喝道:「你這狗頭,大庭廣眾之間,膽敢胡言亂言,圖謀造反,罪不容誅。」

陸鴻儒是個文弱書生,身單力薄,被兩名大漢抓住,就象老鷹爪下的小雞,拚命掙扎也無濟於事。他驚得面如土色,向天賜投來求援的目光。天賜連忙站起身,向三大漢一抱拳,說道:「請問三位兄台在哪個衙門公幹?」一名漢子斥責道:「咱們是府城的官差,要擒拿這狗頭回衙門治罪。不關你小子什麼事,快滾到一邊去。看你小子還算識相,沒說什麼犯忌的話,咱們就饒過你。」

天賜見三大漢提著陸鴻儒就要走,連忙上前攔住,說道:「三位差爺,我這位朋友多喝了幾杯,一時糊塗,講了幾句醉話。三位差爺請高抬貴手,切莫當真。」一官差喝道:「好小子,膽敢包庇反賊,欺矇官府,應與反賊同罪。一起帶走!」上前揪住天賜的衣領,拉起就走。

天賜忍不住火起,握住那官差的手腕向外拗去。那官差手腕劇痛,大叫一聲鬆開手。天賜揪住他的前襟,大喝一聲:「滾你的!」將他從窗口仍了出去。餘下的兩名官差大驚失色,伸手腰間拉傢伙。天賜上前一人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得兩官差暈頭轉向,摔倒的牆角,不知撞翻了多少桌椅。

酒店中的食客見有人打架,生怕遭及池魚之殃,發一聲喊,紛紛向店外逃出,亂成一團。天賜一把抓起怔怔出神的陸鴻儒,乘亂衝出了店門。三名官差緩過氣,從地上爬起,抽刀拔劍,大叫捉拿反賊。可是只能看見四散而逃的人群,哪裡還有兩名反賊的蹤影。

天賜拉著陸鴻儒,只管向人多的地方鑽。這是逃避追蹤最好的方法。碼頭上擠滿了等待過江的人群,想從中找人談何容易。漸漸地三名官差的呼喊聲被碼頭上嘈雜的人聲所淹沒,天賜與陸鴻儒終於鬆了口氣。

陸鴻儒喘息方定,深深凝視著天賜,說道:「李老弟,謝謝你。你本來可以不必管我的,為了一個仇敵不值得冒此風險。」天賜笑道:「我一時衝動管了此事,現在後悔也已經遲了。」陸鴻儒正色道:「到現在我終於明白了老弟的為人,我慶幸能結交你這樣的朋友。你也決不會因此而後悔。我陸鴻儒絕非忘恩負義的小人,將來如果對老弟有不利之舉,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天賜道:「陸先生言重了。對我而言救你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值得放在心上。先生身在卧龍山莊,理應竭誠效命,不存二心。如果因我而做出對不起貴庄之事,豈不有損於先生英名,也非我救你的本意。」

陸鴻儒笑道:「老弟施恩不望報,不愧為君子之舉。但我陸鴻儒如果知恩不報,豈不成了無恥小人。老弟只要自己做君子,卻不許別人做君子,這不是讓我為難嗎?」天賜大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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