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人似秋燕來有信 事如春夢了無痕

天賜江湖閱歷不足,管過閑事一走了之,自以為萬事大吉。不知改變裝束隱藏行跡,很快就讓聞香教盯上了。聞香教此次大舉潛入江南,有所圖謀,出動了大批人手,在各地廣布眼線。何綉鳳鎩羽而去,心有不甘,將天賜的相貌裝束傳書各處暗探,命他們嚴密監視。天賜的行蹤,很快就被何綉鳳獲悉。幸虧她對天賜深懷戒心,以為他武功甚強,不敢貿然出手。天賜尚未遇上麻煩。

這一日天賜行到常州府無錫縣境。無錫古稱有錫,周時便有此邑。縣城之西有錫惠二山。錫山在周秦年間盛產錫鉛,因而得名。漢興而錫竭,有錫更名為無錫。後逢王莽之亂,錫復出,又更名為有錫。後有樵子于山中得一銘文云:有錫兵,天下爭;無錫清,天下寧。果然,漢光武帝平定天下,錫又竭,有錫復為無錫。一座山關乎天下興亡,確實有些荒誕無稽。但從中可見世人對太平盛世的嚮往,對安寧生活的憧憬,包含著多少在戰亂中家破人亡者的辛酸。他們無力與天命抗爭,只有在幻想中尋找希望。

傳說歸傳說,但錫山所產的錫鉛對爭雄天下的諸侯們的確舉足輕重。「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這是屈原《九歌》中的詞句,描寫了楚國將士奮勇殺敵的場面。可是為何楚國將士卻要操吳戈?在東周之時,吳國所產的兵器犀利甲於天下。當時的兵器以青銅鑄成,青銅是在銅中熔入錫鉛。而錫山處於吳國,吳國兵器之犀利與此並非沒有關係。但兵器精良,並不能無敵於天下。吳先滅于越,後滅於楚。一國興亡,在德而不在力。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真令人可發一嘆。

紅日西斜,明月東升。天賜錯過了宿處,只好連夜趕路。融融月色之下的遠山翠竹,田野河灣,分外清新安詳,如詩如畫。天賜心神俱醉,疲勞全消,只盼著就這樣走下去,一直到天明。

天色漸漸暗下來,一抹烏雲遮住了月光。淅淅瀝瀝,下起濛濛細雨。雨絲輕柔,似雨非雨,似霧非霧,沾衣欲濕,吹面不寒,與北方的狂風疾雨迥然不同。天賜向農家購買了一頂竹笠,遮擋風雨。跨過了一座江南特有的圓形石橋,轉過一片竹林,眼前出現了幾點昏黃的燈火。幾棟小屋,高挑的酒旗迎風招展,是一個鄉村小店。天賜大喜,加快腳步趕過去。

天色已晚,店中酒客寥落。靠東首的小桌邊坐著三名客人。上首是一個中年大漢,身軀魁偉胖大,一部虯髯根根暴豎,雙目開合間精光四射。凳邊斜倚著一對板斧,刃寬被厚,狀如車輪。打橫相陪的也是兩名中年人,身材頎長,一襲黃布長袍,腰間挎著長劍。天賜暗自嘀咕。這兩個黃衣中年人似乎是武林盟的黃衣劍士,身份不低。那虯髯大漢似乎又在他們之上。看他的神情外貌,武功也錯不了,不知在武林盟所司何職。天賜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那三人見天賜背弓攜劍,一付武林人士的裝束,也格外留神。

天賜腹中飢餓,找到一處座位,要了一壺酒幾碟小菜,埋頭大嚼,狼吞虎咽。酒菜剛剛用過一半,忽然眼前香風涌動,有一個人坐在了對面。天賜抬頭看去,禁不住大吃一驚,這位不速之客竟是芙蓉妖仙何綉鳳。只見她身著大紅的宮裝,頭上高挽雲髻。冒雨而來,卻沒沾上半絲雨滴。臉上掛著嬌笑,俏目顧盼,媚態橫生。她身後侍立著三名女弟子,手中提著油布傘,在純陽庄時也曾見過。

天賜強定心神,笑道:「原來是何仙子。酒酣逢知己,他鄉遇故知。真令人興奮。」何仙子三字出口,一旁的三名酒客都停杯抬頭,目光中露出驚詫戒備的神色。天賜大敵當前,心無旁騖。何綉鳳也將天賜當作勁敵,不敢有絲毫大意。所以都未加留意。

天賜鎮定如恆,何綉鳳更加不敢妄動。嬌笑道:「李兄弟,這就叫做緣分。有緣千里來相會,何愁前路無知己。兄弟這是前往蘇州嗎?我也正要去蘇州,咱們結伴同行如何?」天賜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與這蛇蠍女人結伴同行。笑道:「仙子仙姿玉質,李某卻是一介武夫,粗俗不堪。結伴同行,褻瀆了仙子,豈非天大的罪過。」何綉鳳笑道:「李兄弟何必自謙。在純陽庄時你以讀書人自居,開口詩云,閉口子曰,儼然是孔老夫子的嫡傳高弟。現在為何又成了一介武夫?再說,讀書人也罷,練武人也罷,憑你的人品才學,有誰敢嫌棄你。」

天賜暗道:「好一張利嘴!」嘆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我本想做一個讀書人,憑藉胸中所學,成就一番事業。方不負父母生養,師長教誨。無奈世事堪嗟,前塵已不堪回首。現今流落江湖,四海為家,雄心壯志消磨。細想來還是做一介武夫,笑傲江湖,快意恩仇,無牽無掛,得過且過為好。」

何綉鳳臉上做出凄色,彷彿十分同情。說道:「李兄弟,姐姐真為你難過。懷才不遇,壯志難酬,這是人生在世最大的悲慘事。不過,好男兒志在四方,何處不可建功立業。只要兄弟肯聽姐姐的勸告,今後跟著姐姐干,包你將來稱心如意。高官厚祿,裂土封疆,青史留名,都如探囊取物一般。」

天賜暗道:「她這話可夠狂妄的。聽她言中之意似乎聞香教也有不軌之圖。嘿嘿!就憑你們聞香教一窩蛇鼠,能成就什麼大事?」說道:「李某還是那句話,不敢褻瀆仙子。」

何綉鳳嬌笑道:「李兄弟,難道說面對姐姐如此人品,你居然不屑一顧?那個什麼呂姑娘,什麼東方姑娘,哪一處比姐姐強?你倒說說看。」這話實在太露骨了,天賜不禁為之臉紅。何綉鳳卻毫無異狀,又笑道:「別說是姐姐,就是我這三個弟子,也比那兩個黃毛丫頭強上百倍。小素,小雅,小靜,你們過來,給李兄弟看看。他如果不是瞎子,不會不動心。」

三名俏麗的女弟子一齊走到天賜身側。黃衫紅衫兩女子搔首弄姿,媚態百出,不住向天賜暗送秋波。只有那白衫女子垂首低眉,面色依舊冷若冰霜。何綉鳳將那白衫女子拉到身旁,說道:「這是我幾個月前新收的小徒弟,名叫小靜。我這三名弟子數她最出色。怎麼樣,李兄弟滿意不滿意?」小靜臉上浮上一抹嫣紅,有幾分羞澀,又有幾分薄怒,確實秀麗動人。小雅小素兩女子卻面露不愉之色,盯著小師妹的俏臉,心中妒火如熾。

天賜重重一咳,掩飾心中窘意。說道:「小靜姑娘確實國色天香,不能不令人心動。可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李某早有家室,不敢相負。仙子美意,李某心領了。」

何綉鳳兀自不死心,笑道:「有了家室又有何妨?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司空見慣。你有了妻室,為什麼還要去勾引姓呂姓東方的兩個小丫頭?難道是看不上姐姐這三名弟子嗎?」

何綉鳳一味胡攪蠻纏,天賜大為不快,說道:「我與呂姑娘東方姑娘不過是尋常朋友,仙子不可胡亂猜疑。」何綉鳳櫻桃小口一撇,說道:「那天在九江府你與呂家的小丫頭難捨難分,抱著她親親熱熱。那香艷的一幕姐姐全看到了。兄弟還不肯承認嗎?」

不論何綉鳳是否是親眼所見,至少這件事已經讓聞香教的眼線看到了。天賜有口難辯,一時惱羞成怒,拍案而起,說道:「仙子請口下留德,切莫看錯人。李某昭昭此心可鑒天地鬼神,由得你去胡亂猜疑好了。」

何綉鳳雙目冷光一閃,說道:「李兄弟,姐姐可全是為你好。你兩次壞了本教大事,姐姐都可以不計較。只要你一句然諾,加盟本教。這條件優厚得不能再優厚了。李兄弟,你可要仔細斟酌,切莫辜負姐姐一片美意。」天賜冷笑道:「仙子的美意恕我不敢領教。仙子還是留著送給別人吧!」何綉鳳怒道:「好!這叫做熱心遇上冷麵孔。姓李的,但願你不會後悔。丫頭們,咱們走。」說罷離座而起,轉身就走。

天賜心中一松,想不到何綉鳳如此輕易就走了。驀然何綉鳳回身抖出一條大紅絹帕,撲面而至,一縷濃香沖鼻而入。天賜心中驚呼:「迷香!」想要閉住呼吸已經來不及,頭腦一昏,撲倒在桌面上,就此人事不知。

何綉鳳輕易得手,心中狂喜。嬌笑道:「姓李的,你這叫做敬酒不吃吃罰酒。落在我何綉鳳手裡,百鍊鋼也要化為繞指柔。不怕你不死心塌地,歸附於我。丫頭們,抬他走。」小雅小素兩女合力將天賜抱起。小靜卻站著不動,神情百變,不知在想些什麼。

四人抬著天賜,正要出門。忽然一陣疾風刮過,一個人已經擋在門前。正是那虯髯大漢,一雙巨斧擎在手中,大笑道:「仙子,且慢!還有我鍾某人呢!」聲若洪鐘,震得屋頂塵土紛紛落下。

來人身法之快,令何綉鳳大吃一驚。待看清此人相貌,何綉鳳油然而生戒心。立刻換上一付笑容,說道:「這位英雄可是人稱猛鍾離的鐘大俠嗎?」那虯髯大漢又爆發出一震大笑,說道:「不才正是鍾雲翱。仙子駕臨江南,鍾某未能略盡地主之誼,恕罪恕罪!」

何綉鳳上前飄飄萬福,嬌笑道:「我與鍾大俠同列江南八仙,卻一直無緣得見。今日在此不期而遇,足慰平生之願。聽說鍾大俠在武林盟中得意,深得司馬老英雄信任。真是令人羨慕。」鍾雲翱笑道:「仙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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