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回 眼前得喪等雲煙 身後是非懸日月

天賜與孫老頭李伯年在湖邊支起一間小小的草棚,在棚中住下來。孫老頭每日不分晝夜,精心指導天賜練功。李伯年專門跑腿,負責張羅三個人的飲食,又兼為孫老頭打酒。連續幾天在一旁觀看,也得到不少好處。李伯年為討孫老頭的歡心,打來的全是陳年佳釀。孫老頭自然十二分的滿意,卻將天賜的銀兩花去了大半。

在小湖邊一住數日,孫老頭將一身絕技傳授殆盡,便讓天賜與李伯年過招,試一試身手。一試之下,果然於幾天前大不相同。李伯年不施展苦練數十年的內力,只與天賜拆解招式,已經很難佔到上風。見徒弟資質不錯,進步飛速,孫老頭老懷大慰。不時譏諷李伯年兩句,自然免不了吹捧徒弟,貶低江南八仙。卻忘了大徒弟張清泉也是江南八仙之一。

武功傳授得差不多了,天賜也該走了。問起今後的行程,天賜說欲往江南一游。一面尋找妻妹的下落,一面增加些江湖閱歷,順路觀賞江南一帶的風光。因為得罪了聞香教,湖廣一帶是不能再逗留了。孫老頭雖然不放心,但天賜去意甚堅。年輕人的天下要靠年輕人自己去闖,老一輩不能永遠跟在他身邊。孫老頭深明此理,也就不加阻攔。

這一日天賜搭船順江東去,孫老頭李伯年將他一直江邊碼頭。目送一片帆影消失在水天盡處,方依依返回。孫老頭李伯年都是曠達洒脫之人,很快便將離情別緒丟到了九霄雲外。兩個小老頭嘻笑怒罵,先趕往府城,打了幾斤酒。李伯年為孫老頭提著大酒葫蘆,興緻勃勃返回湖邊的草棚。

他們走的是府城通往江邊的官道。此時已是日薄西山,路上行人漸稀,冷冷清清。前邊埠頭方向,緩緩駛來一匹健壯的青騾。青騾後臀上烙著火印,是騾馬行雇與行旅代步的坐騎。府城到埠頭雖然不遠,但徒步而行也是夠吃力的,雇一匹騾馬可以省卻不少氣力。趕到北城門自會有騾馬行的夥計收回騾子。那時民風純樸,不虞有人將騾子偷走。青騾上是一為素裝少婦,小腰肢上懸著一口長劍,臉上蒙著條白紗的面巾。官道上塵土飛揚,婦人家蒙面遮擋塵土,並不是什麼稀罕事。

那少婦行到兩人近前,帶住青騾,淺淺施了一禮,問道:「二位老伯,借問一聲,到府城還有多遠?」孫老頭隨口答道:「不遠,不遠,兩三里路就到了。」那少婦道聲謝,一催坐下的青騾,便欲啟行。忽然一絲微風吹過,撩起面巾。孫老頭看清了少婦的面貌,驚奇地咦了一聲,叫道:「娃兒,慢走!我老人家有話問你。」

那少婦讓一個糟老頭子喚做娃兒,心中頗為不快。帶住青騾,問道:「老伯有何見教?」孫老頭道:「你姓陳,你丈夫姓李,你師父是個老尼姑,對不對?」那少婦大驚失色,縴手握住腰間劍柄,沉聲問道:「你是何人?問這些做什麼?」

李伯年怕她驟然發難,一橫鐵拐,擋在孫老頭身前。卻忘了孫老頭何等武功,還要他李伯年幫忙?那少婦並沒有將其貌不揚的孫老頭放在眼裡,可見到李伯年的外貌武功,縱躍而上的身法,心中也是一緊,冷冷道:「你就是八仙之首,恨地不平鐵拐李吧?真讓人難以置信,堂堂大俠客也做了昏君的鷹犬。你們兩人一起上吧。別人畏懼你李伯年,我可不怕。」

李伯年一頭霧水,怔在當地,不明所以。孫老頭卻知少婦話中之意,怪笑道:「好!象是老尼姑的徒弟,配得上我那寶貝徒兒。」那少婦叱道:「休得胡言亂語。再敢無禮,當心我割下你的舌頭。」孫老頭不怒反笑,說道:「伯年,告訴她我老人家是何許人也,看她敢不敢割我的舌頭。如果換做旁人,膽敢向我老人家口出狂言,他自己的舌頭先要保不住了。」

李伯年擎起酒葫蘆,得意地說道:「這位老人家便是當年縱橫天下威震武林的醉仙孫老前輩,這酒葫蘆便是獨門表記。」那少婦先是一驚,即而是不信,笑道:「他是醉仙?我看倒象是醉鬼。若說酒葫蘆就是表記,滿天下的酒鬼都成醉仙了。」李伯年怒道:「小丫頭,膽敢口出不遜,對孫老前輩不敬。」話沒說完,只聽孫老頭斥道:「李伯年,不得無禮!」李伯年心中委屈,暗道:「這老頭今天真是邪門,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難道又看中這小丫頭,打算再收一個徒弟?這可乖乖不得了,我李伯年又有罪受了。」

孫老頭斥退李伯年,又換上一付笑臉,向那少婦道:「娃兒,你不明事情的原委,我也不怪你。我老人家這付尊容,也的確讓人不敢恭維。但我老人家確是貨真價實的醉仙,如假包換。你這娃兒無識人之明,可笑可笑!」

那少婦暗道:「姑且就算你是醉仙吧!」問道:「孫老前輩叫住晚輩,不知有何吩咐?」孫老頭道:「你這孫老前輩的稱呼也該換一換。你那寶貝丈夫已經拜我老人家為師,你也應該隨他叫我一聲師父。」

那少婦正是天賜的妻子陳蘭若。她與丈夫失散半年有餘。不久前風聞神箭天王李渙然的事迹。她知道渙然是丈夫的表字,也知道丈夫射的一手好箭。當即大喜過望,千里迢迢趕來九江府,尋找丈夫。不想在此遇到了孫老頭。她聽孫老頭自稱是丈夫的師父,也不知是應該不應該相信。問道:「孫老前輩,令徒貴姓高名?」

李伯年縮在一旁聽了半天,終於理出了頭緒,暗道:「這老頭纏雜不清,還是我來解釋吧!」說道:「我那李兄弟大名天賜,是前任兗州知府李大人的公子。夫人是他的妻子吧?」蘭若點點頭。李伯年道:「尊夫已經拜孫老前輩為師,夫人還不拜見師父?」李伯年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一言九鼎。蘭若對他的話倒有幾分相信,暗暗代丈夫歡喜。翻身躍下青騾,向孫老頭飄飄萬福,說道:「徒媳陳蘭若給師父請安。拙夫天性愛武,一直苦無名師指點。有幸蒙您老人家青睞,他日必能揚威武林。我代拙夫謝謝您老。」

孫老頭喜上眉梢,笑道:「好孩子,快請起來。我那傻徒兒天天念著你,你怎麼也不來找他?」蘭若又羞又喜,問道:「他在哪裡?」孫老頭臉色一黯,嘆道:「真是太不湊巧。你如果早來半日便能見到他。可現在他已經走了。」當下將天賜的去向如實告知蘭若。

蘭若花容失色,心急如焚。她本以為馬上就能與丈夫相見,沒想到時運弄人,剛好差了一步。他現在正在東去的江船之上,順流而下,一日千里,插翅也難追上。李伯年孫老頭也暗自嘆息,心想:「沒法子,只好陪她走一趟江南了。」孫老頭有心向她打聽玉羅剎的近況,卻不知如何開口。一時心事重重,頓改嘻笑之態。

南京城雄踞江南,自古便有龍盤虎踞之稱。時至本朝,南京成為江南藩屏重地,駐紮各衛官兵二十餘萬。京師的各種衙門,兵吏戶刑禮工六部以及大理寺都察院國子監等等,這裡一樣也不缺,儼然是一個小朝廷。南京城城周八十里,而京師只有六十里,可見其大。

在這南京城中,開國元勛的後裔,炙手可熱的顯貴,簡直多如牛毛。達官顯貴多了,不務正業的公子哥也就不會少。整日里飛鷹走馬,眠花宿柳,爭風吃醋,鬧得烏煙瘴氣。富甲一方的大糧商大鹽商勾結官府,壓榨小民,大發橫財之後,也紛紛到南京來揮霍。俗話說:飽暖思淫慾。各色妓院應運而生,秦淮河上夜夜笙歌,終宵不絕。黎民百姓的血汗支撐起一個畸形的繁榮。豪門富戶但知貪圖享樂,誰又能想到四鄉平民百姓的疾苦,誰又能想到江南已是遍地盜匪,危機四伏。當真應了那句古詩: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天賜在下關碼頭下船,大搖大擺由北城門進城。那城門口仍舊張貼著通緝他的文告,被雨水沖刷得不成樣子。天賜從文告下走過,心中暗自好笑。他現在無所顧忌,身上帶著周天豪贈送的路引,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李渙然,兗州府生員。象他這種遊學各地的讀書人,很多是世家子弟,門路上可通天,誰也不願找他們的麻煩。城門雖有官兵盤查,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面之人就是朝廷通緝的要犯,錦衣衛急欲捉拿的李天賜。

天賜在城北找到一家小客棧安頓下來,叫來店小二,詢問有什麼可以消遣的去處。那店伙將天賜當成了遊山玩水的富家公子,百般奉承,眉飛色舞如數家珍:「公子爺,聽您的口氣是頭一回來咱們南京。咱南京城取樂的地方可太多了。如果您想找個可心的姑娘,可以到秦淮河逛逛。那兒的姑娘又俊俏又風騷,在江南是出了名的。」見天賜臉上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忙道:「當然,公子爺也許不好這個。您還可以去夫子廟。那兒說書唱戲的,看相問卜的,諸般雜耍,各色吃食,一應俱全。您若有興緻,不妨去逛逛,小的給您指路。」

天賜道:「我不問你這些。難道你們南京城就沒有名勝可以一觀嗎?」那店伙道:「當然有,城西鐘山便是一處。山上有一個靈谷寺,寺內的無梁殿很有名氣。整座大殿不用木材,全由磚石砌成。你說奇不奇?再就是城南台,那兒的雨花石也是江南一絕。如果運氣好找到一塊合意的,便是開價百八十兩銀子也有人肯買。」

這店伙說來說去總脫不開市井俗利。天賜無心再問下去,揮揮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給我弄幾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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