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盜賊縱橫甚密邇 形神寂寞甘辛苦

巍峨的山嶺連綿起伏,茂密的林木參天蔽日。這一帶地處六安州之西,廣袤數千里,分布著天人山、九仙山、軒轅山、樓子山等無數座山峰,禽獸出沒,難覓人跡。此時正值深秋,紅葉滿山,鮮艷欲滴,鳥鳴幽幽,泉水潺潺。馬蹄擊在山石上,聲傳數里,清脆悅耳,迴音可聞。人處其間,宛如畫中。

此時的天賜卻苦不堪言。他自幼生長北方,見慣了一馬平川的曠野,低矮平緩的丘陵。乍見此險峰深壑,奇松怪石,雖覺十分新奇,卻難領略到半點詩情畫意。他身邊沒有銀錢,一路露宿山野,獵食鳥獸充饑。憑藉一張硬弓,一身武藝,倒也不愁添不飽肚子。可是這一帶荒無人煙,無處棲身。能找到一處山洞尚好,如果找不到,就只好在野外過夜。深秋時節,夜涼如水,冷風颼颼,砭人肌骨。天賜南下時並未攜帶禦寒的衣物。內力尚淺,無法運功禦寒。每夜都凍得瑟瑟發抖,將所有的衣物都裹在身上,勉強挨過。數日下來,天賜鬚髮蓬然,塵土滿面,衣衫骯髒不堪,儼然是一個野人。

今天天賜的運氣實在太差,自早至午沒有打到一樣獵物。正當肚裡飢餓難忍,心中焦灼萬分之時,馬蹄落處,樹叢中忽然驚起了一隻山雞,撲楞楞直上林梢,向遠處飛去。天賜大喜,摘下鞍後弓箭,只見那山雞飄飄搖搖已飛上了半山腰。天賜並不著急,張弓搭箭,瞄的真切。這一箭射去,山雞應箭而落。

天賜將馬匹丟在路邊,獨自持弓箭鑽入密林中尋覓射落的山雞。撥開茂密的枝葉,走出不遠,忽然眼前一亮。前面是一塊林間空地,綠草如茵,陽光明媚。林邊俏立著一位牽馬背劍的藍衫女郎,正在低頭檢視手中一隻色彩斑斕的山雞。山雞上露出一段烏黑的箭桿,正是天賜射落的那隻。

見天賜穿林而來,那藍衫女郎抬起螓首,嫣然一笑,問道:「這隻山雞是壯士射下的嗎?好神奇的箭術!」只見她十八九歲的年紀,穿一身騎裝,外罩披風,長身玉立,剛健婀娜。鵝蛋形的小臉白裡透紅,長眉入鬢,鳳目瞳瞳,嬌柔中流落出男兒的英氣。舉止落落大方,不見分毫尋常女子的矯揉造作。

天賜頓生親近之心,忘記了他現在的外貌有多駭人。走上幾步,露齒一笑,說道:「不敢當小姐盛讚,僥倖而已。」藍衫女郎上下打量天賜,神色微變,急退數步,問道:「你是什麼人?」語氣頗為不善。

天賜暗道:「她討厭我。我的樣子很可憎嗎?」低頭看看身上骯髒的衣著,摸摸扎手的鬍鬚,頓悟所以。面上尷尬,心中悻悻,駐足不前,說道:「在下是過路人,請小姐賜還獵物。」

藍衫女郎自知失態,將山雞拋給天賜,正待搭話。忽見樹林中衝出兩個俏麗的小姑娘,都是侍女裝束,一著紅衫一著綠衫,攔在藍衫女郎之前,雙雙拔出背上長劍。綠衫侍女叫道:「小姐,當心!」紅衫侍女長劍指住天賜,喝道:「站住,不許過來!」

天賜哭笑不得,暗道:「這兩個小丫頭以貌取人,把我當成了姦邪之徒。我真想傷你家小姐,憑你們兩個也攔得住?」既然不受歡迎,何必留下來惹厭。天賜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那紅衫侍女卻不肯放過他,喝道:「不許走!三妹四妹,攔住他。」樹林中又應聲躍出兩名侍女,一黃衫一白衫,橫劍攔住天賜。天賜大為光火,冷笑道:「幾位姑娘意欲何為?」那紅衫侍女不加理會,向藍衫女郎道:「小姐,此人相貌兇惡,攜帶利器,孤身出沒山中,一定是盜匪同夥。不能放走他。」

一聽盜匪兩字,藍衫女郎長眉陡立,俏臉生寒,喝道:「紅纓,白羽,快將他擒下。」白衫黃衫兩個小侍女聞令而動,直逼天賜。長劍飛舞,招招不離要害。口中叫道:「放下弓箭,聽候小姐發落。饒你不死。」

天賜叫道:「快住手!在下不是強盜。」兩侍女如何肯信,喝道:「不許狡辯!」兩枝長劍綿綿攻來,快捷狠辣。天賜有口難辯,左閃右避,步步後退,化解來勢。他即不甘心束手就縛,又不能辣手反擊,傷了兩個小姑娘,左右為難,極為狼狽。兩侍女佔盡上風,只當天賜武功不濟,攻勢愈加猛烈,打算擒下對手,在小姐面前出出風頭。

旁觀的藍衫女郎卻看出了危機。天賜門戶嚴謹,步法不亂,只守不攻,未盡全力。一旦出手反擊,二婢絕非其敵。她叫道:「鳴環,凝霜,下去相助。」紅衫綠衫兩侍女應聲而出,縱身上前夾擊。四枝長劍將天賜團團圍住,寒光閃閃,冷氣森森,招招不離要害,攻勢越來越兇猛。

天賜漸感難以支撐,心中煩躁,大喝道:「你們再不知進退,休怪在下無禮。」紅衫侍女鳴環嬌叱道:「大言不慚,你試試看。」綠衫侍女凝霜叫道:「棄弓就縛,饒你不死。」說話間手中劍並不稍停,劍花朵朵直刺天賜胸肋。

天賜怒極,不再容讓,大喝一聲:「小心了!」身形疾轉,神出鬼沒,鐵弓倏出,迅捷如風。只聽叮噹脆響連聲,四枝長劍同時飛上半空。四侍女兩手空空,呆立當場,櫻口微張,做聲不得。天賜笑道:「承讓承讓!」轉身便走。

藍衫女郎又驚又怒又氣又急,喝道:「惡賊!休走!看劍!」叫惡賊時長劍出鞘,叫休走時飛躍而出,待到看劍二字出口,長劍已經直刺天賜後心。這三個動作一氣呵成,劍勢奇疾,破空之聲刺耳。只此一劍,便知她的武功與那四位侍女相比有天淵之別。

遭遇強敵,天賜不敢有絲毫大意,反手揮弓,自下向上用力一撩。弓劍相撞,火花四濺。天賜居然沒佔到便宜,反震之力將他撞得向前猛跨兩步。藍衫女郎身在半空,無處著力,也被震得倒翻而出。她身法輕靈,在空中一個轉折,穩穩落在丈余開外,藍衫飛舞,煞是好看。天賜暗自心驚。那女郎手中長劍寬不足兩寸,長僅三尺,與尋常長劍無異。劍身烏黑,不見寒芒。但份量十分沉重,弓劍相交之時力有千鈞。女郎能用此劍,可見腕力之強非同小可,對於一位姑娘則更為難得。

這場爭端莫名其妙,對手又極為難纏,天賜心中已萌退志。拉滿鐵弓,搭上利箭,對準正欲縱身追來的藍衫女郎,喝道:「站住!」女郎神色大變,駐足不前。天賜冷冷道:「在下與諸位無怨無仇,何故苦苦相逼。再不識進退,莫怪弓箭無情。」弓弦一松,聲震如霹靂,箭去似流星,直奔林邊的一塊巨石。五女轉首望去,只見那枝箭已經深深沒入石中,只留下一段短短的箭尾。天賜傲然一笑,轉身鑽入密林,倏忽不見。

藍衫女郎驚得目瞪口呆,盯著那塊巨石,半晌無語。侍女鳴環緩步上前,輕聲道:「小姐!」藍衫女郎如夢方醒,嘆道:「好霸道的箭術!以前我在書中看到漢將李廣箭射卧石,白羽沒入石棱。我只當是言過其實,不想今天親眼見到了。」走到那塊山石前,用力拔出鐵箭,托在掌中仔細查看,忽然驚呼道:「這是穿雲箭!」

四個小侍女好奇地圍攏上來,嘰嘰喳喳地問道:「小姐,什麼叫做穿雲箭?」藍衫女郎將鐵箭遞給四侍女傳看,解釋道:「這便是穿雲箭,兵器譜上說它:玄鐵為鏃,精鋼為骨,洞金裂石,如入腐土。堪稱箭中神物,犀利無匹。」

鳴環道:「這箭好重!」藍衫女郎道:「此箭重一斤有餘,尋常強弓根本射不動它。那人既然能用此箭,手中鐵弓必然是落日弓。落日弓據傳是上古神物,后羿射日時所用,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落日弓的確是件寶物,沒有數千斤的臂力別想動它分毫。神物擇主。穿雲箭落日弓是弓箭中的聖品,居然落入盜匪之手,我真替父親擔心。」

小侍女凝霜道:「小姐,公爺神勇無敵,威震塞北,海內同欽。量他一個小小的匪徒,縱然射得一手好箭,又怎能是公爺的對手。小姐不必為此擔憂。」

藍衫女郎面色沉重,嘆道:「你有所不知。那人有神弓神箭在手,兩軍陣上取人性命易如反掌。雖有藤牌重甲,也擋不住穿雲箭之利。我能不擔心嗎?」

四侍女面面相覷,暗自發愁。凝霜安慰道:「那人剛才說他不是賊伙,也許真的只是過路人。」藍衫女郎臉色稍霽,說道:「但願如此。這枝穿雲箭我要帶回給父親看看,讓他老人家早做提防。」

鳴環道:「那人就算不是賊伙,看他的相貌裝束,也決不是什麼好路數。」紅纓道:「不錯,否則為什麼要逃走。」四侍女七嘴八舌也講不出個所以然。凝霜見小姐神情忐忑,忙岔開話題,說道:「時辰已經不早了,再耽擱只怕今天趕不到大營。公爺可要擔心了。」

主僕五人上馬離去,穿出樹林,沿著山路南行。這一帶山勢奇險,道路崎嶇,走到險處只能牽馬步行,累壞了五位姑娘。藍衫女郎道:「早知如此,寧可多繞些路,也要從大路走。」侍女中年齡最小的白羽笑道:「都怪鳴環姐性急,出了這個餿主意。」眾女齊聲攻訐,鳴環頓成眾矢之的。

翻過了幾道山樑,山勢漸趨平緩,道路稍闊。眾女放馬飛馳,好不痛快。藍衫女郎一馬當先,四侍女隨後緊追。馳出不遠,忽見山路上橫放著兩根巨木,正好擋住了眾女的去路。巨木斷處猶新,枝葉茂密,顯然是剛剛砍倒的。藍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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