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但見丹誠赤如血 誰知佞言巧似簧

虞城縣西去二十里,座落著一個小小的山坳,林木茂密,怪石叢生。沿著崎嶇的小路向山裡走,轉過兩三座小山丘,可見一座巍峨的山莊。院牆高達丈余,全由青石砌成,有金城湯池之固。此地正是大河幫五大分舵之一歸德分舵香壇所在。

入暮時分,連雲巨木遮蔽之下,整座山莊愈加黑暗陰森。密林中黑影憧憧,那是護庄的伏樁暗卡。庄門弔橋高扯,由數十名勁裝武士把守,可謂壁壘森嚴。

後庄的一所靜室之內,舵主神拳太保連四海正與分舵智囊錢歆誠錢師爺密商大事。那錢師爺是個尖嘴猴腮的老酸丁,頜下留著稀疏的山羊鬍,一雙小黃眼珠轉動不停,操一口紹興腔,問道:「那人來歷如何,舵主查清了沒有?」

連四海道:「縣城到處張貼著通緝他的告示,根本不需察探。他的來歷說出來真讓人難以置信,居然是前任兗州知府李明輔的兒子,名叫李天賜。李明輔死於錦衣衛之手,這小子殺死多名錦衣衛軍官,逃竄在外。錦衣衛懸賞一千兩銀子通緝他,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尋常江洋大盜也不過懸賞三五百兩銀子,可見錦衣衛對他的重視。」

錢師爺道:「原來是個逃犯。舵主還猶豫什麼?拿他去請賞,有損本幫聲譽。不如索性給他一刀,一了百了。」做出一個刀劈的手勢,一臉的奸笑。

連四海嘆道:「錢先生,你是讀書人,不了解江湖上的恩怨糾葛。正因為他是李明輔的兒子,這事才要慎重。萬萬鹵莽不得。」錢師爺奇道:「這是為何?」連四海道:「我等黑道中人做的是沒本錢的買賣,殺個把人算不了什麼。可是為了取信於天下,招攬英雄豪傑,殺富濟貧懲惡揚善的宗旨不能丟。這與那些自稱俠義的偽君子不謀而合,所以黑道與俠義道雖時有衝突,卻能相安無事。那李明輔官聲不惡,俠義道的偽君子將他捧得比天還高。咱們如果殺了李天賜,一旦傳揚出去,一則有損本幫聲譽,二則為本幫惹下天大的麻煩,連某人擔待不起。」

錢師爺默然不語,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對策。連四海道:「今天我見他出手的路數,似乎與醉果老張老鬼有些淵源,這事就更加難辦了。」錢師爺問道:「那姓張的再厲害,總不至於咱們總盟主也接不下吧?」連四海道:「若論咱們龍老爺子和他老人家三位公子的武功,便再有幾個張老鬼也接得下。可是咱們大河幫結下的梁子,卻要驚動他老人家,咱大河幫也太沒面子了。」

錢師爺乾笑道:「舵主,依老朽之見,此事不難處置。請問舵主,擒拿李天賜之時有外人在場嗎?」連四海道:「只有本幫的幾名兄弟,並無外人。」錢師爺道:「這就好辦了。立刻殺掉那姓李的,再嚴令幫眾不得泄露此事。那張老鬼又不是神仙,怎麼會知道。就算他聽到些風聲,找上門來。咱們給他來個死不認帳,他又能如何?」

連四海正欲點頭稱善,忽聽窗外有人罵道:「狗頭該死!」一股森森冷風刮入室內,燈燭立刻熄滅,一片漆黑。連四海大驚失色,一躍而起,舞起雙掌護住身體。他一時不能適應突然的黑暗,成了睜眼的瞎子。似乎有一人從他身邊掠過,隨即聽到錢師爺一聲慘呼,其後便再無聲息。

連四海獨自揮拳蹄腿,鬧得不亦樂乎,打翻桌椅茶盞,乒乓作響。許久他才發覺侵入之人已經走了,收住招式,摸出火摺子晃燃,室內一亮。

只見錢師爺僵坐椅中,雙目獃滯,臉頰上宛然留著兩個紅紅的掌印。想來是被來人狠狠揍了兩記耳光。連四海大怒,縱身出門,躍到屋脊上,四下張望,卻見不到半條人影。回想起剛才的情形,連四海心中懍懍生懼。那人來無蹤去無影,視香壇眾多伏樁暗卡護庄武士如無物,不知是何方高人。難道是為李天賜而來?

躍回室內,點燃燈火,細細檢查錢師爺,原來是被來人閉住了穴道。連四海運功解穴,累出通身大汗。錢師爺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悠悠醒轉,哆哆嗦嗦問道:「舵主,剛才是怎麼一回事?」連四海嘆道:「來人武功勝本座百倍,取我等性命易如反掌。咱們栽得不冤。」

忽然,錢師爺指著桌案叫道:「舵主,信!」那是一張薄薄的信紙,折成一個方勝,深深嵌入木中。連四海心驚不已,來人化紙為刀,內力修為可謂登峰造極。這張桌案是紅木所制,刀劍難傷,來人竟能將一張薄紙嵌入。他連四海縱然窮畢生之力,只怕也無法達此境界。連四海小心翼翼取下方勝,拆開信箋,只見上面寫道:「字諭爾等知悉:李娃兒乃我老人家之弟子。若是少了半根寒毛,小心爾等狗腿。」下面並無署名,只草草畫了一個葫蘆形的圖案。

看過這封信,連四海嚇得臉色煞白,雙手抖動不停,手中信箋沙沙作響。錢師爺驚疑莫名,說道:「舵主,這封信老朽可以看看嗎?」連四海遞過信箋。錢師爺瀏覽一遍,問道:「這封信為何沒有落款。這個葫蘆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代表一個人嗎?」

連四海自覺失態,慌忙收斂心神,故作平靜,答道:「不錯,這代表了一為前輩高人。」錢師爺問道:「此人很厲害嗎?」連四海道:「此人只怕咱們龍老爺子也惹不起。他便是醉果老張大俠的師父醉仙孫老前輩。二十年前醉仙武聖玉羅剎縱橫武林,無人能敵。武聖司馬長風如今執掌武林盟,炙手可熱。醉仙玉羅剎卻多年不履江湖。沒想到李公子居然是他老人家的高徒。」吃一塹,長一智。此時他言語十分謹慎,生怕得罪這位誰也得罪不起的前輩高人。

錢師爺驚道:「那司馬長風有當世第一高人之譽。醉仙居然能與司馬長風齊名,厲害,厲害!」

連四海道:「若論當世第一高人,即不是武聖司馬長風,也不是醉仙玉羅剎,而是傳說中的瘋僧狂道。可惜咱們沒見過這些前輩高人,不便妄加評論。咱們龍老爺子獨霸中原,勢力龐大,論武功卻無法與這些高人相爭。」

錢師爺道:「不幸中的萬幸。多虧舵主持重,沒有貿然處置。亡羊補牢,未為晚也。」連四海嘆道:「現在人已經得罪了。我連某人擔待不起,只好稟明幫主,甚至驚動龍老爺子。一場責罰是免不去了。」睨了一眼錢師爺,暗道:「方才如果依了你的餿主意,別說責罰,只怕性命也丟掉了。」

連四海目光中的責怪之意錢師爺豈能不知,忙道:「舵主不必憂心。老朽還有一個主意。」連四海喜道:「錢先生有何高見?」錢師爺湊到連四海耳畔,輕聲嘀咕了半晌。連四海愁容盡掃,點頭不已。

天賜自昏迷中蘇醒,只覺眼前一片漆黑,內腑劇痛難當。回想起被連四海所傷,就此人事不醒,也不知如今身在何處。四下摸索,卧身處似乎是一蓬茅草,下面是冰涼的石地。再向四周摸去,三面都是青石砌成的牆壁,一面是木製的柵欄門,碗口粗的立木難以撼動。天賜心中一涼,原來他已經被擒,關在牢中。

身處危境,不得不自謀求生之路。為今之計只有先療好身上的內傷,再求脫身之策。運功默查,天賜暗叫:「苦也!」往日川流不息的真氣似乎已經無影無蹤。蘭若為他打下的根基,一個多月的不懈苦練,盡數付諸東流。灰心之餘,忽然想起玄天真氣中的療傷之法,眼前生出一線希望。他忍痛起身,盤膝坐定,依法運功,企圖沖開閉塞的經脈。

運功療傷是內家功夫中最困難也最兇險的一項,如果有一二十年的內力修為,或可為之。天賜僅憑修練月余的淺淺真氣,不啻痴人說夢。運功良久,不但毫無進境,內腑反而越來越痛,噬心刺骨,終於無力再忍。胸口劇震如受重擊,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天賜朦朦朧朧又有了些知覺。依稀似乎有人開門進來,昏黃的燈火在眼前晃動。他好像被人抬起來走出牢房,東拐西彎,不知到了何地。他身上不再覺得寒冷,身下也不再是堅硬冰涼的石地,溫暖而又舒適。似乎又有人脫去了他身上的衣物,撫摸他全身的穴道,口中甜甜的彷彿飲下蜜水。內腑的疼痛漸漸平復,其後便沉沉睡去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天賜悠悠醒來,發覺身處床帳之中。衾枕綿軟柔滑,陽光透過薄薄的紗幔灑在臉上,暖融融十分愜意。天賜心想:「這是什麼地方?」擁被坐起,卻發覺身上赤條條不著寸縷。慌忙又鑽入被中,心想:「這是怎麼回事?誰替我除去的衣物?」

正在這時,只聽床帳外一個甜甜的聲音道:「公子爺,您醒了!」語調透著驚喜。幔帳撩起,出現了一個圓圓的小臉。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淡藍色小襖短裙,一身侍女裝束。笑起來雙頰現出一對淺淺的酒窩,甚是甜美。

小侍女被天賜目不轉睛盯著瞧,不禁羞紅上頰,垂首道:「公子爺,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怎麼叫也不醒,真把我們舵主急壞了。」

天賜吃驚非小,問道:「你說我在這裡睡了三天三夜?」小侍女道:「是啊!您睡了三天三夜,小婢也守了三天三夜。」天賜一拍腦袋,苦笑道:「大睡三天三夜不知身在何處,我豈不成了瞌睡蟲加糊塗蟲。請問姑娘,這是什麼地方,你家舵主是姓連嗎?」

天賜言語隨和,有說有笑。小侍女不再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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