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君知天地干戈滿 不見江湖行路難

夕陽殘照之下,座落著一個山野小村。十餘間低矮的茅舍,兩三株孤零的槐樹,寧靜而又蕭索。這裡是曹州府單縣城北。今年六七月間的一場大水沖毀了四鄉的莊戶田地,這一帶卻因地勢較高而倖存下來。金秋時節,一派田野風光。遠望東南,棲霞山映著如血的殘陽,披上了一層暗紅,倒也名副其實。

一條小路蜿蜒而過,穿過小村,通向縣城。路邊有一個小小的茶棚,破敗不堪,幾乎無法遮蔽風雨。買茶的老者白髮斑斑,容色憔悴,正在低頭打瞌睡。

茶棚生意清淡,此時僅有四位茶客。一張小桌邊坐著兩個鄉農模樣的漢子,正在談論今年收成的好壞。令一張桌邊卻有兩個衣著考究的中年人,一胖大一瘦小,胖大的魁梧,瘦小的精神。兩人沉默不語,目光不時飄向茶棚前的小路,若有意若無意,掃視著路上的行人。

遠遠地,沿著小路一人一騎迤邐而來,越行越近。漸漸可以看清那是一匹黑馬,膘肥體壯,神駿非凡。馬上是一個雄壯的青年,褐衣短衫卻掩不住蓋世風華。在他的鞍後懸著一個長大的包裹,沉甸甸不知內藏何物。

茶棚之中,瘦小的中年人目光陡亮,伸手捅了捅身邊的胖大同伴,向茶棚外一努嘴,低聲道:「大哥,看那小子。」胖大中年人背對來人,聞言悄悄回頭。看清那人的相貌,他心中也是一喜,低聲問道:「賢弟,你沒看錯吧?」瘦小中年人道:「大哥不相信小弟這雙眼睛?一千兩銀子,錯不了的。」兩人埋頭喝茶,不再言語。

褐衣青年行到茶棚前,飛身下馬,走入茶棚,輕咳一聲,說道:「老丈,來一碗茶。」賣茶老者驀然驚醒,倒了一碗茶,雙手送上。青年人也不落座,接過茶碗,一飲而盡,揩乾嘴角,問道:「請教老丈,這裡到縣城還有多遠?」

老者一指棚前的小路,說道:「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十幾里路就到了。客官得走快些。不然等到太陽落山,城門一關,客官就無處借宿了。」青年人道:「多謝老丈。」丟下十幾文制錢,轉身便走。老者忙道:「客官,一碗茶水,值不了這許多。」青年人卻不理會,大步出棚。

兩名中年人相互一打眼色,離座跟蹤而出。胖大中年人緊走幾步,趕至青年人身後,一拍他的肩頭,說道:「朋友,請留步。咱有話說。」

青年人驀然回身,雙目炯炯,嘴角含笑,說道:「二位兄檯面生得很。請問有何指教?」胖大中年人放聲大笑道:「指教不敢當。在下沒別的意思,只想請朋友跟咱們到縣城走一趟。」這時那瘦小中年人也搶步上前,兩人一左一右夾住那青年人,以防他逃走。

這青年人正是家破人亡,初入江湖的李天賜。這幾日他遮遮掩掩,生怕露出行藏。不走官道走小路,繞城鎮而行,只當這樣就可逃避追蹤。不料還是被人認了出來。事到如今,他只能裝糊塗裝到底,笑道:「走遍天下,就數咱山東人作好客,大老遠送小可進城。多謝多謝!小可已問清了路徑,不敢勞動二位大駕。」

胖大中年人臉色一沉,說道:「朋友,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動上手沒你的好處。」天賜笑道:「二位是想攔路行劫嗎?我看二位相貌堂堂,似乎不象是下三賴的小毛賊。缺銀子用不妨開口。小可也是山東人,也一樣愛交朋友,幾兩銀子還拿得出。」瘦小中年人冷笑道:「朋友,光棍眼裡揉不得砂子。你是什麼來路,咱們兄弟清清楚楚。做縮頭烏龜是沒用的。好漢做事好漢當。老老實實跟咱們走一趟,彼此不傷和氣。如敢不從,哼哼!你可以找人打聽打聽。咱們兄弟是何許人也,可是好相與的?」大嘴咧開,拳頭揚起,連威帶嚇,十足的霸王面孔。

天賜越聽越有氣。年輕人火氣旺性子急,忍不住譏笑道:「攔路行劫的小毛賊,會有什麼響亮名號。恕在下孤陋寡聞,請教了。」胖大中年人勃然大怒,喝道:「不開眼的小賊,今天讓你開開眼界。」伸出蒲扇大的手掌,牢牢抓住天賜的手腕,象一把鐵鉗,冷笑道:「小賊,你跑不掉了。」天賜微微一笑道:「不見得。」手腕一抖,柔軟如蛇,輕巧地掙脫出來。反手扣住胖大中年人的脈門,輕輕一帶。胖大中年人半身酸麻,四肢無力,一個跟斗摔了出去。這幾招手法舉重若輕,妙到毫巔,正是神仙散手中的功夫。這幾日天賜雖飄泊不定,衣食無著。但他自知身在險中,多一分功力便多一分應變之能。勤練不輟,一套神仙散手已經小有成就。

胖大中年人輕敵致敗,一上手就鬧了個灰頭土臉。他惱羞成怒,翻身躍起,叫道:「這小子手上有鬼。二弟,抄傢伙。」從腰間解下一條金鞭。鞭身鵝卵粗細,可見份量頗重。嘩啦啦舞成一團金光,膽氣隨之一壯,斷喝道:「小賊,亮兵刃。今天讓你見識見識我金鞭韓龍的厲害。」瘦小中年人也從肋下抽出一對寒光閃閃的短匕,叫道:「在下雙刀趙威,與大哥並稱魯南雙俠。今日撞在咱們兄弟手裡,算你小子倒了八輩子霉。」

這兩個混蛋武功稀鬆平常,居然妄稱雙俠,不知天高地厚。天賜暗自好笑,從鞍後行囊中取出鐵弓。這張弓已經鬆了弓弦,直挺挺象一條鐵棒。在手中掂了掂,心想:「還算乘手,夠這兩個混蛋受的。」笑道:「有道是:三腳貓渭水飛熊,兩頭蛇南陽卧龍。可嘆魯南無人,阿貓阿狗也能稱霸一方。今日本大爺光臨貴地,不能白來,留下幾招真功夫,讓你們兩個井底之蛙長長見識。二位一起上吧。」

金鞭韓龍雙刀趙威兩個氣得七竅生煙,他們獨霸一方,向無對手,何曾受過如此輕視。金鞭韓龍道:「二弟,替愚兄掠陣。」提鞭欲出。雙刀趙威道:「這小子扎手,咱們合力擒他。」金鞭韓龍道:「身為江湖俠士,怎能不顧武林規矩。愚兄一人足夠了。」提鞭直奔天賜,斷喝道:「臭小子,看招!」掄起金鞭,劈頭便打。

天賜笑嘻嘻並不遮架,靈巧地向旁邊一讓,這一鞭擦身而過。金鞭韓龍發出一聲怒吼,手中鞭驀然翻轉,攔腰橫掃。天賜向後一退,又輕巧地閃開。金鞭韓龍勢如瘋虎,一鞭接一鞭不停地砸過來。天賜身如鬼魅,閃得輕鬆自如,心中卻暗暗叫好。如果換在幾個月前,只怕敵他不過。

金鞭韓龍連攻數十招,沾不得天賜分毫,越打越怒,叫道:「小子,有種你就別閃,拿出真本事來。」天賜笑道:「當心!真本事來了。」正值金鞭韓龍一鞭掃空,胸前空門大露。天賜手中鐵弓驀然伸出,快如閃電,正敲在韓龍的右肩上。天賜對這火爆漢子並無惡感,下手不重。韓龍嗷嗷怪叫,翻滾而退,手撫右肩,齜牙咧嘴。活動一下手臂,雖然疼痛,卻沒有受傷。

雙刀趙威看得火冒三丈,叫道:「大哥,併肩子上。」揉身而上,刀光寒寒,招招指向天賜要害。韓龍略一遲疑,也舞鞭上來夾攻。三人惡鬥在一處。金鞭韓龍鞭風虎虎,兇猛潑辣,還算容易對付。難纏的是雙刀趙威。他並不與天賜正面接斗,只管四下遊走,抽冷子下刀。俗話說:一寸短,一寸險。實在令人防不勝防。

纏鬥良久,天賜越來越不耐煩,暗道:「我手下留情,他們卻不會客氣。不小心挨上一刀實在划不來。」想清其中利害,他不再閃避,拿出真功夫,揮鐵弓硬封韓龍的金鞭。當的一聲巨響,金鞭結結實實地繞在弓臂上。天賜大喝一聲:「撒手!」用力回奪,將韓龍連鞭帶人帶入懷中。天賜下手不留情,左掌如刀,猛劈韓龍後頸。韓龍疼得哇哇怪叫,卻沒摔倒。天賜後招又至,右腳一勾,右肘橫撞。韓龍胖大的身軀橫飛而起,摔在丈余開外,昏死過去。

同伴遇險,雙刀趙威不急反喜。天賜背對著他,正是下手的好機會。他搶步上前,雙刀猛刺天賜後腰。天賜豈能讓他如願,雙刀堪堪刺到,他身形一閃,倏忽失去蹤跡,所用的正是神仙散手中記述的絕頂輕功神仙步。雙刀趙威何曾見過此等神妙武功,眼前一花,右腕劇痛,被弓臂敲個正著,短匕脫手墜地。

雙刀趙威驚恐萬狀,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快逃!」打出左手短匕,直奔天賜面門,轉身就逃。天賜今天已經暴露了行跡,走脫一人便後患無窮,萬萬不能任他逃去。他抬左手抄住打來的短匕,身法如風,疾追而上。掄起右手鐵弓,弓弦掃向趙威雙足。弓臂加弓弦展開來足有丈余,正好捲住趙威的足踝。弓弦乃牛筋所制,堅逾鋼鐵。趙威足踝被套住,身體仍向前沖,當即一個狗啃屎,撲倒在地。牙關劇痛,慘叫出聲,原來是門牙被磕掉了兩顆。

天賜象拖死狗一樣將他拖回來,一腳踏住胸口,短匕指住咽喉,冷笑道:「大俠客,怎麼說走就走,招呼也不打一聲,同伴也丟下不管,太不仗義了吧?」

趙威臉如死灰,渾身亂戰,哀呼道:「大俠,饒命!」天賜本想一刀殺掉這廝,永絕後患。看他這付可憐相,卻又有些躊躇。短匕微微前送,幾乎刺入趙威的咽喉,厲聲問道:「說!為什麼要攔阻太爺?你是不是錦衣衛的走狗?」趙威哀叫道:「小人是縣城裡的潑皮,仗著兩手三腳貓的拳腳混飯吃。與錦衣衛毫無關係,高攀不上。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貪圖一千兩銀子的賞錢,財迷心竅,冒犯大俠虎威。小人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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