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今宵勝把銀燈照 猶恐相逢是夢中

天賜駕馬車從西門入城。濟寧州是漕運重地,城中商旅雲集。一條大街自西向東貫穿全城,街上車馬行人往來不絕,街兩側酒家客棧鱗次櫛比。他曾來過濟寧州多次,識得路徑。沿大街一直行到州衙門前,停下馬車。

卻見州衙門前站著兩名衙役,凸胸疊肚,趾高氣揚。其中一人走過來叫罵道:「混蛋!不知道這裡是州衙嗎?閑雜人等禁止逗留,還不快滾!」

天賜最看不慣這等狗仗人勢的小人嘴臉,眉頭緊鎖,冷冷道:「去稟報你們知州大人,就說李天賜求見。」

那兩個衙役自然不知李天賜是何許人,見他坐在車夫的位子上,更加看不起。罵道:「大膽,知州大人是說見就見的嗎?你是什麼人?有拜帖嗎?」

天賜大為光火,發怒道:「你休管我是什麼人。李天賜三字就是拜帖,見不見自有你們知州大人拿主意。爾等只管通報就是,休得羅嗦!」

兩衙役摸不清天賜底細,聽他的語氣似乎來頭不小,倒也不敢得罪。慌忙換上笑臉,改變稱謂,說道:「公子請稍候。」轉身飛也似地去了。過不多久,那衙役一路小跑奔出州衙,氣喘吁吁,一躬到地,賠笑道:「公子爺,大人有請。」這回稱謂上又加了一個爺字,大約是知道了天賜的身份。

天賜請吳小姐下車,僕婦侍女攙扶著進入州衙。知州岑大人正在堂上相候。天賜上堂,他倒履相迎,笑道:「賢侄光臨,蓬蓽生輝。半年多不見,賢侄英姿勃發,更勝往日。可喜可賀!」

天賜一揖到地,恭恭敬敬施了一禮,苦笑道:「小侄狼狽萬狀,哪裡談得上英姿勃發,讓岑世叔見笑了。」

岑大人眼神不太好使,拈著山羊鬍子湊到近處仔細一看,驚呼道:「我的天!賢侄受傷了。出了什麼事?」天賜道:「小侄今日出城打獵,中途遇盜。這位吳小姐的八名家人不幸喪生,小侄也被賊人砍了一刀。若非一位紅衣俠女及時相救,小侄萬無幸理。十幾名賊人盡數被那位紅衣俠女所殺。請岑世叔派人察驗掩埋屍體,吳小姐的八名家人也請岑世叔代為安葬。」

得悉詳情,岑大人驚得汗流浹背,暗自後怕。此事發生在濟寧州地界,他做為地方官豈能脫得了干係。如果知府大人的公子出了意外,他前程難保不說,對不起老友李大人,讓他如何能安。

問起吳小姐的來歷。吳小姐上前飄飄萬福,說道:「家父姓吳,名諱上正下誠。」岑大人喜道:「原來是吳年兄的千金,咱們都不是外人。」

大家相攜至後堂落座。僕人送上茶點。岑大人道:「我與令尊自京師一別,至今已整整十年,不知他近況如何?」吳小姐道:「托世叔的福,家父身體一向安好。只是心緒不佳,厭倦了官場中的爾虞我詐,頗想急流勇退,卻又不忿朝中權奸的強橫行徑。一走了之於事無補,徒然令群奸快意。留下來雖不能與群奸明爭,至少可以佔住這個位子,讓朝中多一個忠誠臣子,少一個奸佞之徒。」

岑大人嘆道:「京官難做。令尊生性耿介,難免有意無意得罪人。明哲保身談何容易。」吳小姐道:「禮部是個清水衙門,禮部侍郎又只是個副職,品階不低卻無甚實權,並不惹人覬覦。家父甘居閑職,十年不遷也正是為此。許敬臣劉進忠等輩雖然專橫,但家父從不與他們相爭,他們又何必無緣無故找家父的麻煩。」

岑大人與吳小姐談起官場中的升遷沉浮,言下頗多感慨。天賜卻索然無味,暗道:「明哲保身?這算什麼!大丈夫敢作敢為,既然不忿朝中權奸,便應該挺身而出,面折廷爭,直斥其非。明哲保身,到頭來一事無成,自身難保。朝政衰敗,權奸橫行,這些只知明哲保身的好好先生不無責任。」看天色已近黃昏,天賜起身告辭,說道:「小侄此來是想拜託世叔護送吳小姐入京。既然世叔是吳大人故交,小侄不必再饒舌。天時不早,就此告辭。」

岑大人道:「回府城有六十里路,大約要花費一兩個時辰,日落前只怕趕不到了。不如就在愚叔家中留宿一夜,明日再上路不遲。」吳小姐也熱切地望向天賜,滿懷希冀。

天賜佯作未見,說道:「不敢打擾世叔。小侄馬快,應該還來得及。如果徹夜不歸,豈不令家父懸念。」

所言在理,岑大人自不好留他。萍水相逢,吳小姐更加難以啟齒。兩人將天賜送至大門外,揮手送別。吳小姐依依難捨,黯然神傷。此地一別,各自天涯,不知何日才能重逢。

天賜策馬而去,心中也不無惜別之情。但他天性洒脫,很快就丟開了。反而是那位紅衣俠女的倩影又悄然縈繞心頭。一會兒是她凌空搏擊刺殺群賊的矯健英姿,一會兒又是她風情萬種百媚橫生的回眸一笑。這一剛一柔兩種形象似乎截然不同,卻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好一個超凡脫俗的江湖英雌!」天賜由衷地讚美,帶著一絲淡淡的惆悵。

紅日西沉,月上東山。清涼的夜風吹在臉上,心神為之一清。天賜壓下心中紛雜的念頭,催馬狂奔,終於在關城前趕回了府城。

城中已是萬家燈火。天賜沿著大街策馬而行,遠遠地便望見家門口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是妹妹小慧,正倚門而望,盼著哥哥歸來。天賜叫道:「好妹妹,你要的小鹿哥哥給你捉來了。」

小姑娘歡呼雀躍,幫助哥哥將小鹿從鞍後卸下,解開綁縛。愛憐地撫摸著它光滑的脊背,笑道:「哥哥,你真好。」天賜陶然大樂,彷彿一天的疲勞都不復存在,臂上的傷口也不疼了。

小姑娘叫道:「爹爹,哥哥回來了。」抱著小鹿進了家門。將小鹿交給存義叔照料,牽著哥哥的手走入正堂。燈光一亮,小姑娘這才發覺哥哥身上的血跡,驚呼道:「哥哥,你受傷了?」抓起哥哥的手臂,眼淚忍不住落下來。

李大人面色不愉,責備道:「為父是怎麼囑咐你的?練武是為了強身健體,不是為了好勇鬥狠。與人打架了是不是?為意氣之爭,逞匹夫之勇,大好身軀不知愛惜。你真令為父失望。」

天賜好不委屈,分辯道:「兒子不敢。今日出城打獵,中途遇上一夥強賊搶劫官家眷屬,行兇傷人。兒子不能置之不理,射殺了五名賊人。後來箭枝用盡,一個人應付不來數名賊人的圍攻,臂上中了一刀。」

李大人轉怒為喜,說道:「逢危相救,膽氣可嘉。後來是如何脫險的?傷得重不重?」天賜道:「一點皮肉之傷,不礙事。兒子今天大開眼界。力斗群賊堪堪不支之時,一位紅衣女子從天而降,劍斃五賊不費吹灰之力。尚未看清她如何出手,賊人已同時中劍倒地。劍術之高,令人嘆為觀止。」

這段經過驚心動魄,小姑娘聽得津津有味。李大人不但不替兒子擔心,反而喜上眉梢,拈髯微笑道:「很好,很好!為父這就放心了。」小姑娘噘嘴道:「性命差點丟了,還好呢!」李大人笑斥道:「你懂什麼?你哥哥閉門造車,夜郎自大。今日讓他見識見識真正的高人,對他大有益處。受點皮肉之傷也是值得的。」天賜想起往日自高自大,自以為是,諸般荒唐可笑的想法,不免大為慚愧。

小姑娘拉起天賜去鄰室包紮傷口。端來一盆清水,解開包傷的絹帕。見傷口如此之大,心驚不已,說道:「還說不要緊,手臂差一點被砍掉。我可不想要一個沒手臂的哥哥。」口中不停地埋怨,為天賜清理傷處的血漬,上妥刀傷葯,用白綾仔細包紮起來。又叮囑道:「這幾天要好好休息,不能再拿刀動劍了。」端起水盆,拿起絹帕,就要出去丟掉。

天賜忙道:「妹妹,幫哥哥把絹帕洗乾淨,好嗎?」小姑娘道:「沾了血跡,很難洗的。一塊絹帕所值幾何,扔掉算了。我送你一條新的。」天賜道:「這是別人的東西,有機會應該物歸原主。不能說扔掉就扔掉。」

小姑娘攤開絹帕,只見上繡花鳥,色彩艷麗,栩栩如生,聞一聞香氣撲鼻。小姑娘笑嘻嘻問道:「好像是姑娘家的東西嗎?香噴噴的,一定錯不了。我的好哥哥,老實告訴妹妹,這是哪位姑娘送的?」

天賜大為窘迫,強笑道:「這是吳小姐的。就是今天我搭救的那位官家小姐。他用這塊絹帕為我裹傷,你可不要想歪了。」

小姑娘笑意更濃,調侃道:「不知是妹妹想歪了,還是哥哥想歪了。人家只不過出於感恩戴德為你裹傷,你卻念念不忘,連一條骯髒的絹帕都捨不得丟掉。我的好哥哥,你是不是讓那位吳小姐迷住了?」

天賜又羞又惱,佯怒道:「不許胡說!那位吳小姐雖然國色天香,卻非哥哥心目中的佳偶。留下絹帕不過是出於禮數而已,決沒有什麼歪心思。你可不要胡亂猜疑,玷污人家大姑娘的名節。」

小姑娘道:「就算我猜錯了。我口齒輕薄,褻瀆了哥哥心目中國色天香的好姑娘。哥哥沒存好逑之念自然再好不過。如果真如妹妹所想,這份相思之情只怕要落空了。」

天賜有口難辯,哭笑不得,暗想:「這種事越描越黑,由得她胡思亂想去吧。」問道:「什麼相思之情要落空了?這話從何說起?」

小姑娘更為得意,四顧房中無人,壓低聲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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