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百年不肯疏榮辱 雙鬢終應老是非

一帶清清的小河灣,綠樹環抱,水鳥翔集。河灣畔座落著一個十來戶人家的小村莊,炊煙裊裊,雞犬之聲相聞。運河水自南而北劃破廣袤的齊魯大地,從河灣邊靜靜地流過。不時駛過的舟船更為這寧靜的田園風光增添了幾許生趣。

時值深秋,正是漕運最繁忙的季節。商船客船往來不絕,幾十艘糧船連成的浩蕩船隊北運江南的糧米,直抵京師。往來的客商總少不了吃喝穿用,小村莊便出售些柴米雜物,以此謀生。運河水靜靜地流淌了幾百年,不知目睹了多少興衰事。小村莊也幾經變遷,可村民從未斷過生計。

夕陽西下,河上的船隻漸漸稀少,幾艘客船泊入了小河灣。一艘大型客船的船頭卓立著兩位中年文士。一個面貌俊逸,神態悠然。一個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眾旅客都在忙碌著向村民購物。兩位文士卻頗有身份,不必親自下船,自有僕從料理各項瑣事。

叫賣聲此起彼伏。欣賞著船下討價還價的熱鬧景象,兩位文士樂趣盎然。那俊逸者拈髯微笑道:「李老弟,你看這些鄉野之人,耕織自足,貨物相易,何等逍遙。你我在京為官十幾年,為五斗米折腰。到如今兩鬢蒼然,一事無成,豈不令人慚愧。這次返鄉,愚兄決計閉門謝客,耕讀自娛,了此殘生。再也不想步入名利場中,爭些蝸角蠅頭,辜負了大好年華。」

那和藹者嘆道:「陳兄洒脫,視名利如浮雲。小弟卻無此福分。」俊逸者詫道:「難道老弟還留戀頭上這頂烏紗帽?仕途險惡,你我都是不諳事務的書生,迂腐有餘,機變不足,實不相宜。依我之見,只有市井小人最適合為官為宦。試看朝中權貴,有幾個彬彬君子,有幾個稱得上真正的讀書人。」和藹者似有滿腹心事,黯然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小弟也厭倦了宦海風波,林泉之樂更是小弟夢寐所求。無奈王命在身,豈同兒戲。歸隱的念頭只好全都拋下。古人云:十年磨一劍。我在京中磨劍十年,如今也該試試霜鋒了。」

這兩位文士都是科舉出身,在京中做了十幾年的翰林院學士。只因不知巴結權貴,一直未得升遷外放。陳翰林厭倦了官場中的爾虞我詐,辭官返回家鄉兗州。他家境殷實,自然不在意翰林院微薄的薪俸。李姓文士大號明輔,與陳翰林交往甚密。十幾年的京官生涯,清貧如洗。他本也動了歸隱之心,可突然得到吏部的任命,天子欽點他為兗州知府。旁人挖空心思業鑽營不到的肥缺,讓他唾手而得。同僚驚詫之餘,不免有的忌妒,有的羨慕。親朋好友都代他歡喜,他卻如同大禍臨頭,終日不樂。只有陳翰林猜到了他幾分心事。兩位好友合雇了一艘客船,攜帶家眷,一同前往兗州。今日便在這小河灣停泊過夜。

兩人同病相憐十幾年,如今一個辭官,一個外放,心情自然大不相同。閑談之間,不知不覺月上東山。目睹融融月色,粼粼波光,想起范文正公岳陽樓頭吟出的千古名篇,無限感慨湧上心頭。陳翰林嘆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願老弟身在仕途,不論是順是逆,都能有這般心境。」書生總脫不了酸腐之氣。一提起詩詞歌賦,便不知疲倦。直到僕人來喚,兩人才發覺天色已晚,相攜返回船艙。

船艙中早已排好了晚餐。兩家是通家之好,內眷也不須迴避。陳李兩位夫人各自懷抱兒女,正在艙中相候。李夫人懷中是個男嬰,剛滿周歲,正在咿呀學語,見到父親,嚷著要抱。陳夫人懷中是個女嬰,還在襁褓之中,靈動的大眼睛東瞧西望,十分可愛。見到兒女,陳李二人愁懷頓消。兩家人圍座進餐,其樂融融。

兩位書生久住京師,不知行路的艱難。只道世道太平,盜賊不興。沿途多在名城大埠過夜,一直平安無事。今日貪趕路程,錯過了宿站,在鄉間停泊,仍不加提防。兩家人各自返艙,哄睡了小兒女,而後也相繼安寢。

子夜時分,西北風越刮越急,烏雲遮住了月光。二三十個黑衣蒙面的強人悄悄摸到了河灣邊,個個身手矯健,每人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在林中隱下身形。為首的賊人相過地勢,一聲招呼,眾賊人一擁而上,撲向停泊在河邊的幾艘客船。劈開艙門,沖入艙中。

船上的旅客從夢中驚醒,見到這一群如狼似虎的強人,嚇得膽戰心驚,抖做一團。眾賊人大聲吆喝道:「爺們是水泊梁山的英雄好漢,識相的乖乖別動。哪個膽敢反抗,當心腦袋搬家。」其實這話等於白說,鋼刀架在脖子上,想動也動不了。眾旅客大多久走江湖,見過這陣仗,知道強盜劫財不害命。此時唯有自認倒霉,破財消災了事。

那為首的賊人帶著幾名同夥躍上陳李兩家所居的大船。一衝入艙中,便知逮到了一條大魚。眾賊人將主僕十幾人趕到一處,四面圍定。余者四處劫掠財物。陳李二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乍遇大變,不知所措。只有李明輔還有幾分膽氣,向賊人喝道:「大膽賊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兇打劫,可知王法無情。還不快快退去。」

眾賊大笑。一名賊人道:「光天化日?你這書獃子可是嚇糊塗了。這也算他媽的光天化日?」又有一賊人道:「王法值幾文錢一斤?你這一套只能嚇唬些愚夫愚婦。遇上咱們闖道的好漢,屁用都不頂。」兩名賊人搶上前,將鋼刀架到李明輔的後頸上,嚇得他噤若寒蟬。

見李明輔遇險,陳李二夫人驚得尖叫起來。眾賊人循聲望去,眼前為之一亮,紛紛叫道:「這還有兩個娘們,生得蠻不賴嗎!」「大哥,咱把她倆帶回去,好好樂樂。」陳李二夫人雖然已介中年,卻風韻尤存。此時的驚懼之態,更令眾賊人色心大動。

那賊首罵道:「放屁!這兩個破貨,連兒子都生下了。又不是他媽的黃花大閨女,帶回去幹什麼?做你老娘嗎?你們要樂就在這裡樂,趁早辦完事,咱們也好走路。」

幾名賊人大喜,將陳李二夫人拉出來。一賊人伸手在陳夫人臉上摸了一把,淫笑道:「小娘子,快陪大爺樂上一樂,包你快活。」又有一賊人幫腔道:「咱老九的床上功夫比你那呆鳥老公不知強上多少倍。快讓你老公見識見識,學上兩手,你以後受用不盡。」驀聽啪的一聲,那老九色迷心竅,猝不及防,被陳夫人狠狠打了一記耳光。

這一掌雖說不重,可是當著眾同夥,實在有損顏面。老九惱羞成怒,喝道:「騷貨!敢打你老子。」奪過陳夫人懷中的女嬰,高舉過頂,獰笑道:「快脫衣服,乖乖伺候你老子。不然老子把這小崽子仍到河裡唯王八。」

陳夫人大驚,叫道:「不要!不要!」那嬰兒從睡夢中驚醒,嚇得哇哇大哭起來。李夫人懷中的嬰兒受到感染,也隨著放聲而哭。眾賊人卻陶然大樂,狂笑不止。

正在這個危急關頭,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叱道:「賊子該死!」一道白影破窗而入,從那老九的頭頂躍過,奪過了嬰兒,穩穩落在艙中。那老九一聲慘叫,不知何時被這從天外飛來的白衣女子在頭頂擊了一掌,頭骨碎裂,鮮血腦漿流了一臉,屍體撲通一聲摔倒。

只見這女子三十餘歲的年紀,月貌花容,十分秀麗。只是雙目煞氣重重,眉間有一道淡淡的紅痕,跳動不止,異常醒目。眾賊人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色慾頓消。那賊首驚呼道:「玉羅剎!你是玉羅剎!」江湖傳言,玉羅剎天性嗜殺,死在她手上的江湖宵小不知凡幾。一次她孤身惡鬥數十名悍賊,將對手盡數搏殺,對手卻只在她眉心留下一道傷痕。這道傷痕就成了她的獨門標記,令江湖宵小膽寒。

玉羅剎冷冷一笑,說道:「既知我的名號,當知我的規矩。快快自斷一臂,饒爾等不死。」那賊首一陣猶豫,即捨不得自己的一條手臂,又不敢上前相鬥。玉羅剎雙眉一立,喝道:「還等什麼?是要我親自動手嗎?」

真要讓玉羅剎親自動手,可就不止一條手臂了。那賊首深知其中利害,咬咬牙狠狠心,刀光一閃,鮮血飛濺,一條手臂落在艙面上。玉羅剎十分滿意,一指他身後的賊眾,說道:「你們也都自斷一臂。」

陳李二夫人何曾見過這等慘象,嚇得緊閉雙目,渾身亂抖。李明輔心中頗為不忍,上前勸道:「女俠,他們既然觸犯國法,便該交給官府處置。如此私自用刑,似乎有些不妥。況且自本朝太祖皇帝起,便已廢除了肉刑。強迫他們自斷一臂,也於理不合。」

玉羅剎暗罵他迂腐。但聽他侃侃而談,一絲不苟,說的又很有幾分道理,卻也不好反駁。向賊人喝道:「快滾!下次再撞上爾等為非作歹,決不輕饒。」

眾賊人如蒙大赦,一個個連滾帶爬,逃出艙去。那賊首失血過多,面色慘白如紙,卻仍強忍劇痛,大步出艙。剛剛走出幾步便無法支持,腳下一軟,撲到在地。眾賊人逃命兀自不及,無人理會,頭也不回,只管疾奔。

玉羅剎大怒,喝道:「都給我站住!」眾賊慌忙停止腳步,一動也不敢動。玉羅剎道:「你們連同伴的性命也不顧了嗎?該死之極!」眾賊人噤若寒蟬,既然玉羅剎沒有發話,就誰也不敢挪動腳步。有兩人還算機靈,上前扶起賊首。眾賊人簇擁著,不多時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玉羅剎低頭去看懷中的嬰兒。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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