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滅佛取財 誰漏信

此時崖頂上已經有人順著繩索下來,動作很快、很輕盈。由此可以看得出,下來的都是高手。而實際上也只有真正的高手敢下來,因為這是數十丈高的懸崖,因為完全不知道崖底的情況,因為躍到崖下的是齊君元。

處理好傷口之後,齊君元隨手從旁邊抓起一把草葉,在身體上下刷抹一遍,將掛在破碎布條上的血滴都掃凈。這是怕自己逃走過程中會留下明顯的血跡被別人循跡追蹤。然後他才撿起一根壓斷落下的樹枝,支撐著自己的斷腿往林深葉密處逃去。

這一次齊君元的想法很簡單,逃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因為這次他見到了卜福,卜福也見到了他。卜福在瀖州將他下步升橋返回原處的逃脫伎倆全盤査辨出來,否則不可能及時趕回臨荊縣並在北城外的山上堵住他們。所以有卜福在,再想採取就近躲藏矇混脫身的辦法絕對不行。而且自己從如此高的地方摔下,各種跡象和留下的血跡都可以證明自己受傷頗重,不可能遠逃。而最好的逃離方法就是出乎追蹤者判斷的方法,所以這一次齊君元確定自己是逃得越快越安全。

事實和齊君元預料的完全一樣,卜福的思路果真是這樣的,他們的追蹤查找全都集中在附近範圍內。

不過還是有人發現到奇怪的痕迹,並且順著痕迹追蹤下去,那痕迹是齊君元支撐斷腿行走的樹枝一路戳點出來的。但齊君元早就意識到這會是個危險點,所以每走一段就會換一個支撐物。第二件是大枯木棍,第三件是個連根拔起的樹苗。然後在行走的過程中還連續幾次飛出錨鉤掛住高處的樹枝,以犀筋索吊起身體盪向前方,這樣一來便可以在數十步內沒有一點痕迹。所以在他更換到第三件支撐物後卜福斷然確定,之前的痕迹都是假象,人肯定還是躲在附近沒有走遠。

齊君元一條腿不方便,所以離開煙重津地界的最快方法應該是趕到江邊或河邊,然後設法搞到一個筏子或小船順流而下。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因為這方法卜福肯定也能想到。一旦卜福在附近沒有搜索到自己後,肯定會發飛信通知南平軍隊沿河流堵截,到那時自己身隨水行反倒一點逃脫辦法都沒有了。所以齊君元拖著一條斷腿,忍著渾身傷痛,堅持在崇山峻岭間跋涉。他選擇的逃脫方向是一直往南,這樣只要過了南平境進入到楚地,就不會再有大範圍的追捕了。

不過這一點齊君元倒是想得過於謹慎了,卜福的主要職責是保護顧子敬和蕭儼,而且他已經抓住一個裴盛。所以當確認齊君元已經逃離搜索範圍後,他立刻放棄繼續追蹤,然後帶人回去,保護使隊快速通過了煙重津。

北宋殘本《荊南陳事集》中有錄:「……值夏,多雨水,煙津土松山傾。界軍三百餘人護唐使過,泥石俱下,道塌掩,軍卒或墜或埋,無一生還。唯唐使數十人滯後,得存。」

這書里說南平軍三百多人護送唐使過煙重津是因山體滑坡全數喪命的,而非被殺。但想想也是,這種地方事錄的書籍都是由官家監督撰寫的。如果是將這一個刺殺了數百人的刺局真實記錄了,那也太過驚世駭俗了,免不了會被一些人利用來蠱嚇民眾、引起恐慌。

直到進入楚地境內,齊君元才找了一個偏僻的山村人家借住下來。只說自己是替老闆到山裡收藥材的,迷路之後不小心掉入山澗。然後盡量多給錢,讓這人家替他買葯、買衣,再多做有助斷骨和傷口恢複的食物。在這裡休養了有兩個月,直到天氣轉涼、傷損基本恢複這才告辭離開。這也就是他當時對斷骨和傷口處理正確,攜帶的金創葯具有特效,否則恢複得不會這麼快。

在這兩個月里傷痛還是其次,倒是不斷有疑問在糾纏著齊君元。沒事時他定下心來將所有疑問、疑點仔細梳理了一遍。

首先這煙重津布刺局的消息怎麼會泄露出去的?自己這幾個人里只有六指單獨離開過,難道是他泄露的消息?那也不對,六指只是在準備動手的前兩天才外出打探使隊情況的,如果是他透露的消息,那麼對方不可能那麼快就調來九流侯府的高手設下反兜。對方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得到消息才可能布下這樣嚴密的反兜手段。

難道又是秦笙笙?但是這一次秦笙笙並沒有像瀖洲城裡那樣有自己的私人理由,而且她也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沒有機會去泄露消息。但是秦笙笙在布設刺局的前後性情很是反常,完全沒了以往那種率真莽撞的樣子,所行所言都顯得極有城府。而且最後自己和秦笙笙被困嶺頂的時候,她明明可以通過聲響辨別出沿嶺頂往東去的方向已經被高手堵住,卻為何在刀盾兵卒的堵圈上尋隙時反沒了辨別能力,直到對方已經到了近前火光突然亮起這才發覺?還有她利用宿鳥飛離鎖兜(圍困的布局)是預先籌算好的還是即興所為?如果是籌算好的,那她故意讓自己單獨陷入鎖兜之中又是什麼意圖?

傷好之後的齊君元其實可以直接回離恨谷,雖然他幾次刺活都未能成功,但是從他的設計和行動上論都是沒有問題的。而是「刺刃有豁」(意思是整個刺活的接受、組織、布置、操作上有缺口、有漏洞),刺標每次都能躲在豁子里,所有活兒根本就是「刺不能及標」(刺標總是躲在刺殺範圍之外的意思)。所以可以回去提請衡行廬派人嚴查,看到底是在哪個環節上起了豁子。

但是已經踏上回穀道路的齊君元躊躇了下又轉了方向,他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先將自己所帶的那幾個人弄清楚。只有先確定這些人沒有問題了,那麼才可以更加理直氣壯地回離恨谷要求嚴查其他環節。其實讓他做出這樣決定的還是因為秦笙笙,就他和秦笙笙、王炎霸從東賢山莊趕往呼壺裡的一路上,秦笙笙對他表現出的情感很微妙,那是一種融合了信任、依賴、難捨的感覺。雖然齊君元不敢奢想這種情感會上升為男女之間最為親近的關係,但他知道具有這樣情感的人絕不會故意引導自己陷入有死無回的兜子中。所以他要查清背後的真相,到底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是真的,還是陷自己於不復之地的手段是真的?還有這刺局的意義到底是什麼,自己到底是殺人的刺兒還是被故意丟入兜子的標兒?

可是現在秦笙笙他們會在哪裡呢?煙重津一刺遭遇到那麼強大力量的反兜,所有人肯定都已經各顧各地逃命了。而之後如果沒有接到後續的指令,應該是回谷的回谷,回掩身處的回掩身處。但是齊君元心中卻斷然否定了自己的這種想法,他覺得這些人絕不會回去,他們肯定還有沒做完的活兒。只是這些活兒都刻意地將自己排除在外,也不讓自己知道一點有關信息。就像護送秦笙笙去呼壺裡一樣,到最後知道已經是同門相搏了,他還是一頭霧水,只是憑著一份執著和一份深藏心底的情感而全力保護著秦笙笙。

「呼壺裡,還是呼壺裡!」齊君元突然意識到一個關鍵點。秦笙笙本來要做的活兒是通過呼壺裡進行的,但是卻因為路上耽擱錯過時限,就這事情王炎霸、樓鳳山他們本來是要拿住秦笙笙回離恨谷衡行廬問罪的。但是後來谷里另行安排了煙重津殺局,而且有秦笙笙的參與名額,根本沒有提到她延誤時間錯過時機的罪責。那麼會不會是另有機會彌補錯過的時機?煙重津事情做完之後她就重新回到呼壺裡再繼續做之前的活兒。

而且樓鳳山在呼壺裡有個固隱點,就算他們沒回去呼壺裡,那樓鳳山終究是要回去的,通過他應該也可以打聽到一些信息。如果樓鳳山也暫時沒有回去,那在他的固隱點應該還是可以找到一些跡象,摸出他們原本執行的活兒是去往哪個大概方向的。

齊君元決定再去呼壺裡,於是雇了一輛馬車往南而去。不知為何,這次上路之後,他的心中始終充斥著某種不安。雖然自己和以往並無什麼改變,但是齊君元卻覺得自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隱蔽和偽裝,不再是一堆豆子里的一顆。隨時隨地都能構思出危險的意境,在他心頭隱隱圍繞。

齊君元是個謹慎的人,在感覺不是太好的狀況下,他盡量不走官道、不經州府、不宿城鎮,而是選擇城外小道、山間野徑而行。這樣一來,路上的時間就拖長了,以至於最後因為突然的意外而未能趕到呼壺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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