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滅佛取財 自續骨

齊君元在縱身躍下懸崖的同時拋出了袖中的鉤子,就像他在瀖州城躍下步升橋時一樣。所不同的是他這次拋出的不是普通的小鋼鉤而是釣鯤鉤。

釣鯤鉤內彎為刃,用它勾住土面、草木,刃口會破切開土面、草木繼續下行,而這也正是齊君元想要的效果。上有追逼的高手,所以此時想辦法在石壁上掛住身體不下去並非一個好主意,而是要有個牽拉力讓自己緩慢而下。

如果不是運用的釣鯤鉤,如果沒有這種破切往下的力道作為緩衝,如果沒有無色犀筋的拉伸緩衝,那麼在身體重量以及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齊君元要麼只能鬆脫鉤子後面的無色犀筋索讓自己直墜崖底,要麼就是被堅韌的犀筋索將手臂生生勒絞下來。

但釣鯤鉤不可能一路破切到崖底,中途肯定會有硬物能夠將它徹底擋住。齊君元從手中所纏犀筋索瞬間加大的拉伸和越來越劇烈的抖動上預感到鉤子將被擋住,於是搶在這之前雙腳猛蹬一下石壁,將自己的身體盪了出去。這樣一來,那鉤子突然被阻擋住的瞬間他的身體正好是往斜上方盪起的。直線下墜的力道發生轉移變得很小,犀筋索對手臂的勒勁也是處在最小的時候。

而就在盪起的身體將要二次下落的剎那間,他果斷抖索撤鉤,讓身體朝崖下離他最近的一團黑影落了下去。這一團黑影他是藉助崖頂追著自己下來的「千里明火」瞅準的,黑影很高,至少可以減少懸崖五分之一的落距。但齊君元並沒有看清那黑影是什麼,所以他這次完全是在賭命。如果那團黑影是個獨峰或矮嶺,那麼他將被摔撞成一攤撿不起來的爛肉。但如果那是一簇高聳的大樹冠子,那他將有可能獲得第二次、第三次的墜落緩衝,說不定就將自己的這條命給撿了回來。

齊君元很幸運,那真是一棵百尺大樹的樹冠,而他也正好落在了樹冠的一側。身體壓斷樹枝的聲響就像在放鞭炮,樹冠頂上那些細嫩的樹枝連續阻擋,給齊君元提供了第二次緩衝。

而當他墜下有半個樹高時,撤回的釣鯤鉤剛好再次掛到樹頂。於是齊君元有了第三輪緩衝。鉤刃在樹冠中左一鉤右一絆,切破了樹榦、割開了樹皮、削斷了枝葉。此刻雖然仍是處於下墜狀態,但在下面樹枝阻擋、上面鉤子掛帶的作用下,墜落的速度已經很慢。最後齊君元的身體在樹冠最靠下的幾根大樹杈上連續彈跳幾下,再沒能將枝杈撞斷,而是在改換了幾次翻滾的方向後直落到地面。

落地的聲響很沉悶,但在齊君元的聽覺中,這聲響彷彿是要由內而外地衝破耳膜。而且這聲響經久不息,在他的丹田、心口、咽喉、大腦這一路反覆沖盪,讓他的思維空間也完全充斥著這種單調的聲響。

終於,在喉頭髮出一記「咯」聲並連續吐出幾口鮮血之後,那股子在體內沖盪的聲響才漸漸淡去,思維也才漸漸清晰。

思維清晰是好事,這可以給他帶來正確的感覺。雖然齊君元現在所有的感覺只有一個,就是渾身上下難以承受的疼痛,其實有時候能感覺到疼痛也是好事,由此可以判斷自己的身體雖然破損得厲害,但至少那些受損的部分都還與大腦神經相通,沒有哪部分完全失去控制。

齊君元平靜地側趴在地上,安靜地體會著身體各處的疼痛。能保持這種狀態真的很難得,只有像他這樣一個經過嚴格訓練的優秀刺客才能做到。但身體的平靜並不代表心裡的平靜,就算優秀的刺客也會心焦心急,急於移動自己,急於離開這個地方。

崖頂上的人扔「千里明火」就是為了確定齊君元落下崖底的位置,而且能迅速做出這種反應的高手也一定可以鎖定他摔落的位置。所以很快就會有人繞道或釆用器械繩索下到崖底,來確定齊君元的死活,查找他身上攜帶的所有線索。

但是目前齊君元只能以最初摔下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待在那裡,沒有一點其他辦法。在沒有通過各部位的疼痛確定自己的身體狀況之前,在沒有確認自己應該如何移動自己的身體之前,一個小小的錯誤動作就有可能造成身體永遠不能恢複的傷害,甚至從此趴在此處再不能起來。所以雖然身體上下都在疼痛,但齊君元已經開始恢複的敏銳感覺中,每一處的疼痛都是有區別的。

齊君元微微拉成呼吸節奏,盡量使自己平靜。這樣是為了感覺疼痛,也是為了構思。但這一次他構思的不再是個意境深遠的山水畫,而是一個非常寫實的人體畫。他將感覺到的所有疼痛都融入到這人體畫中,不同的疼痛,不同的部位,說明的問題也不一樣。他要在這人體畫中確定自己的傷勢,了解自己應該以怎樣的程序和方式來移動自己,逃離此處。

感覺疼痛的過程很煎熬也很辛苦,構思的過程很疲憊也很艱難。齊君元幾次想暫停一下睡一會兒再繼續,但每當有這念頭他都強行抑制。他知道這所謂的睡一會兒其實就是昏迷,而此時一旦昏迷過去,也就意味著自己放棄了所有,自由、尊嚴、希望、生命。

霧氣已經消散殆盡,已經可以若隱若現地看出山嶺樹木的輪廓。這時從上面崖頂上傳來一陣嘈雜聲,接著幾個火球飛射下來。這是用的「火籠箭」,這種箭可以在夜間準確地對需要的位置進行照明,一般是軍中用來發現趁黑偷偷接近的敵人的。

射下來的「火籠箭」有七八支了,有的落在樹榦上,有的落在地面上。但上面的人並沒有看到齊君元到底在哪裡,就連樹冠上的斷枝也沒看出幾根。這是因為距離確實遠了些,那大樹冠也著實茂密了些。還有就是齊君元選擇的位置很好,落下時剛好是在樹冠一側接近樹榦的位置,有濃密的枝葉遮擋,「火籠箭」射不到這個位置。

也就在崖頂上吵吵著讓人趕緊去找繩索時,齊君元的肩頭微微擺動了一下。他構思的人體圖已經與所有不同感覺的疼痛一一對應,內臟已經通過了幾輪氣息迴轉應該沒有大的損傷。現在可以開始按一定步驟讓身體動一動了,將沒有受到大損傷的部位先確定下來。

肩頭、上臂,然後才是脖頸,脖頸之後是背、是腰……雖然身體動作之後會帶來更加劇烈的疼痛,但是齊君元很情願承受這樣的疼痛,因為這意味著他正在朝著活命、活路接近。

當動到左大腿時,他除了疼痛還找到一些麻痹的感覺。人體是個具有自我保護意識的組織,當一處疼痛超過極限時,則會出現腫脹、淤結來壓迫神經,讓疼痛不能完全被神經傳遞到大腦。而由於神經遭受壓迫,就會出現很明顯的麻痹感來取代疼痛。

「大腿骨斷了,必須抓緊時間馬上處理下。」齊君元先是在心中非常肯定地告訴自己,然後才伸手摸到左大腿處確認自己的判斷。

大腿骨不但斷了,而且大幅度地移位。斷骨已經扎到了肉里,所以才會這麼快就出現麻痹現象。如果不馬上複位並固定,那麼就算保住性命,這條腿也得殘廢了。反之也是同樣的道理,不能將這骨頭複位好並固定住,就根本無法拖著它逃離此地。那麼不管這腿廢不廢,性命都是保不住的。

齊君元想都沒想,從地上摸索到一根枝條咬在嘴裡,然後雙手捧住大腿猛然間使出一個扭勁。只聽見喉間發出一聲悶哼,腿上發出一聲脆響,那移位的斷骨被逆轉回來。對正骨位對於離恨谷的刺客們來說是件簡單的事情,他們殺人的基礎就是要了解人體的組成和構造,而求生的基礎則是要懂得如何修復和恢複肢體功能。但是眼下的情況卻又不簡單,一個是要自己給自己正骨,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和嫻熟的手法。再一個這過程還需要極大的忍耐力,強忍住劇痛,始終保持清醒,千萬不能被疼痛感擊潰心力和腦力而昏迷。

將大腿斷骨位置對好後,齊君元拿出了兩枚子牙鉤,對準位置按下。子牙鉤輕鬆彈射入皮肉、釘進斷骨。這兩下是痛上加痛。齊君元雖然嘴裡咬著樹枝沒有發出聲音,但身體卻是疼得直抽抽,一口氣憋在心頭許久許久不曾吐出。終於,他緩緩地將咬在口中的樹枝吐出來,喉頭涌動兩下又噴出幾口鮮血。這才將憋在心頭的那口氣帶出,整個氣息循環舒緩過來。

用子牙鉤固定好斷骨之後,齊君元很果斷地站立起來,然後快速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其他傷口。

其實此時齊君元身上已經很難看清傷口,他的衣物已經被樹枝撕掛成一條條的,而這些布條全被血液黏貼在身上。只是有許多布條都在往下滴著血,這才可以由此而知黏貼的布條下有著血流不止的傷口。

齊君元順著滴血的布條很快找到幾處出血量較大的傷口,然後掏出一把倒齒小魚鉤,將傷口邊緣對正,用一隻只魚鉤將傷口鉤縫住。再拿出金創葯倒在合好的傷口上,葯末蓋得很厚。

所有過程有條不紊但速度卻不慢,由此可見齊君元內心的強大,還有他那份面對危機的鎮定和承受疼痛的堅忍都非常人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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