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水局 殺盡數

這時候太陽已經轉到西面山嶺的上方。山區之中比平原天黑得早,只要太陽往山背後一沉,那就有很多溝壑、角落和黑夜完全一樣了。

樹林的頂上此時升騰起一層迷霧,而且越來越厚、越來越濃。這是由於中午時段氣溫太高,將樹林中的水汽曬得蒸發了上來。而現在太陽轉西,山中氣溫快速下降,蒸發的水汽便凝結成了霧氣。不單是那些樹林,旁邊的上凌江中也不斷有裊裊的霧氣升起,一起匯入凝結的霧層。山區之中出現這種現象非常正常,人們在崇山峻岭間觀賞到雲霧繚繞、雲海翻湧就是這種原因形成的。而此地被叫做煙重津,很大可能就是因為依傍上凌江,周圍環境多霧而取的這名字。

霧氣在一個比樹林高些的位置越聚越厚,就像是雲層慢慢往下壓著。雖然現在還沒有影響到視線,但是照著這個速度下來,不用等到天黑,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會浸沒在一片混沌中。

也就在這時候,不斷地有撲扇的聲響穿過霧氣層,落入到樹林中。沒等齊君元開口問怎麼回事,秦笙笙已經主動告訴他:「是鳥兒回巢。」

「該撤了。」齊君元心中對自己說了一句,「用不上等到天黑了,歸鳥已經回巢了,說明再有一會兒這裡將什麼都看不見。」

齊君元走到樹林邊緣,準備用「肢言」讓各點位的同伴拆掉設置、撤出刺局。可就在他邁出樹林的腳將要落地時,眼前突然閃過一團亂光,讓他不由汗毛驚豎。

亂光是閻王發來的折射光影,但是沒有任何規律,不存在任何含義。只是緊急時的一種提醒,而這個時候最緊急的事情莫過於刺標出現!

刺標果然出現了!雖然周圍環境中多出些蒸騰的霧氣,但齊君元還是一眼就看出來是南唐使隊。使隊的儀仗規格、護衛的服飾、旗幟的標誌都非常明顯,七輛主車、前後雙都尉、南平軍負責開道和押後等情況,也都符合六指昨天探到的信息。

齊君元收回已經邁出卻未落地的腳步,迅速回到施放「滾木籠」的點位上。其實他在收回腳步的一剎那,腦子裡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南唐使隊為何會這麼晚才到?他們真的準備今夜在野外過夜或者連夜趕路嗎?但是眼下的情形已經不允許他再仔細斟酌這些事情,布設刺局的實際目的其實就是在製造一個時機,一個利用一切條件來殺死目標的最佳時機。現在如果是要把所有附加的、相關的事情都想明白、弄清楚,那麼自己製造的那個最佳時機將會一去不復返了。所以齊君元眼下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應該做的是放下一切雜念,聚氣凝神,按步驟和計畫收兜,殺死刺標!

隨著隊伍漸漸走近,齊君元的心跳也變得更加低緩、平穩。他的腦子裡再一次構思了整個刺殺過程,最終確認自己所設刺局是成功的。所以在他的眼中現在彷彿是在看著一隊幾百個死人在朝自己這邊走來。

事實也證明齊君元的構思是準確的,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都在按他的布置進行著,而且時機的把握、前後的銜接全都恰到好處。

「五朝壓一案」的效果比齊君元要求的還要好。遠處的山形景象在樓鳳山所設對照物的作用下已經產生了極大的心理暗示,再配合上下道線,導致開路的隊伍不停地加大腳步、加快步伐往前走。而王炎霸本來要以虛影做個假陰涼處的,當過了未時天氣不再炎熱之後,他立刻改變方案,將虛影變成摺疊影,這樣不但讓人覺得前面的景物近在咫尺不斷加快腳步,而且還讓行進的腳步變得不穩,不時出現顛簸和磕絆。

另外,王炎霸本來每隔二十步就要在路邊做個突出的假草葉來配合樓鳳山布下的趨向石。但他沒有這樣做,而是直接搬弄了一些雜草種在道路邊和路上的石縫中,並且每兩步就有一處。這不但讓行進的隊伍在不知不覺中往一邊偏移,而且為了避免被雜草絆到,使隊的人在行進過程中還會大幅度避讓或跨過,這樣就會不可避免地將靠近下坡一側的人強行往外逼推。所以當到了路尾那一段實際坡度稍向外傾斜的地方時,整個前隊已經是緊貼著外側的路邊在走。而且隊伍一片混亂,跌跌撞撞,磕磕絆絆。就算沒有秦笙笙布下的「驚粉」讓內側騎卒的坐騎驚狂將人往外推擠,單單這麼走也會讓一些人在走出路尾之前跌向下面的陡坡。

而秦笙笙的「驚粉」也撒得恰到好處,那位置正好是整個前隊速度最高、偏斜最大、碰撞最多又偏偏還沒來得及進行調整的瞬間。馬匹是一匹一匹按順序跳撞出去的,就好像是排著隊聞「驚粉」、排著隊跳撞。這速度正好配合上外側兵卒越走越快的步伐,配合上傾斜的路面。先是馬撞人,然後是後馬撞前馬。人在沖跌翻滾,馬匹也在沖跌翻滾。整個隊伍就像往陡坡下傾倒的瀑布,一發便再不能收。

前隊中只有最後幾個騎卒勒住了馬匹,沒有隨著前面的隊伍栽下陡坡。但是他們剛勉強勒住馬匹,還未從驚恐中理出一點正常的思維來,就已經被連續滾下的「滾木籠」砸落江里。即便沒砸落江里的,也都被「滾木籠」釘死在了路面上。

「滾木籠」其實就是一人多高帶斜撐的木頭框子。框子包括斜撐都是用原木綁紮而成的,每根原木綁紮好之後兩段都支出一尺多長,並且削成尖端。這種「滾木籠」最早是守城器具,由墨家發明。但最初守城用的「滾木籠」要小許多,綁紮得也更細密些。而且為了增加攻擊力,還會在籠中裝入石頭和磚塊。

製造「滾木籠」並沒什麼了不起的,一般的木匠、柴夫都能做。但齊君元製作的「滾木籠」卻有著獨到的妙處,這是一般木匠、柴夫無法辦到的。

這獨到的妙處就是「滾木籠」能從樹林中滾出,滾衝下山坡並落在路上。這看似沒有什麼了不起,卻是經過對坡度的測量、距離的測量,對木籠材質重量的測量,然後通過計算,確定木籠的大小、兩段支出的長短、施放的角度和起始位置。否則一個四方的木框,而且所有角上都有支出部分,怎麼可能一路滾下,中途不會停住?也不會滾得太急衝過路面繼續往下,最後偏偏是恰到好處地釘在路面上?

一個「滾木籠」釘在路面上不足以擋住七輛主車,所以這些木籠是連續著滾滾而下。十幾個「滾木籠」扎堆在一起,便將那路堵得死死的,不花費些工夫肯定打不通。

使隊的護衛們反應很快,他們根本沒有考慮怎麼打通被堵的道路。因為就算打通道路前面等著的也可能是更大的殺機,否則開路的人馬怎麼會瞬間就折損得不剩一個。但是來路他們自己剛剛走過,可以確定是安全的,所以調頭往回逃走才是上策。

馬車的車頭才調過來一半,又一堆「滾木籠」翻滾而下。這次砸下的位置是在七輛主車的後端,不但釘牢了路面、堵住了道路,而且還將在後面押住主車的副職都尉連人帶馬砸在了下面。七輛主車進不能進、退不能退,所有護衛只得收縮防守,將車輛團團圍住。

就在齊君元施放「滾木籠」的同時,使隊押後的那些兵卒正凄慘地低聲哀號著,而且聲音越來越低。除了哀號就再不曾有什麼大的聲響,就連拔出兵刃的聲響都不曾響幾聲。

前後突然滑出的草牆就像是將押後的兵馬關入了一個欄圈。還沒等他們想好是鼓足勇氣往上側樹林中沖入,還是冒險滑下下側陡坡逃遁,緊接著又是幾張又長又大的草席覆蓋而下,他們立刻從欄圈轉而被關入了一個棺材裡。

六指設置的滑落草牆大小合適,定位準確,施放的時機也恰到好處。草席的覆蓋是由旁邊樹冠頂上直接翻滾下來的,但是六指除了在草席上加了牽拉施放的絲線外還加了纜風線。這樣草席在落下時就不會因為氣流而飄到其他位置,而且還可以藉此固定距離、高度,保證草席以需要的形態落在需要的位置上。

厚密的草席落下來,在那些已經驚恐無措的兵將們看來就彷彿是天塌了。它不僅帶走了最後一絲光亮,而且還帶來了異樣的氣息,如同地獄般的氣息。

唐三娘在六指編製這些草席時就加入了一種毒料,叫「松肌散」。這種藥粉一旦吸入,身體就會立刻鬆軟不能做力。然後隨著毒性深入,內腹器官也開始失去維持功能的動力,中毒者很快就會死於呼吸的驟停或心臟的驟停。

草席太輕太薄,被困之人只要反應及時,用長矛頂住草席便可從未落下的空隙中逃出,或者在落下時抽刀揮砍草席,那麼沒幾下也可以破開口子脫身而出。但是採用了「松肌散」後,草席未到那藥粉就已經抖灑下來了。即使反應再快,也是沒有力氣豎起長矛、撥快刀,只能任由草席覆蓋而下。

而唐三娘除了「松肌散」外,還在草席上布下了「無常煙」。「無常煙」其實就是一種木盒子,盒子裡面有硝石、煙苗做成的引燃裝置。一旦草席覆蓋而下,盒子掉落下來發生撞擊,盒子里的硝石和煙苗便會燃燒起來。盒子所用木材為「無常櫟」,此木易燃,立刻就能燒成一個煙團。而「無常櫟」的木料中還含有一種奇怪的毒素,燃燒產生的煙霧吸入後,會立刻讓呼吸道灼傷起水泡。水泡堵住呼吸道,就像被一根無形的繩索勒死。最初人們並不知道「無常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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