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宋始末 三、新政權

南宋之前還有一個偽政權——楚。

偽政權是金人扶植的。原因,大約是這些飛揚跋扈的勝利者也很清楚,自己其實統治不了中原地區,儘管大宋已經被他們打得半身不遂。金的將領也沒有一個願意留下來鎮守佔領區,因為長期生活在白山黑水的女真人,實在無法忍受這裡的濕熱。扶植傀儡政權,無疑是最佳選擇。

選擇張邦昌做偽皇帝,卻可能是陰差陽錯。

被金人冊立為「大楚皇帝」的張邦昌,原本是跟後來成為南宋開國皇帝的趙構一起在敵營做人質的。徽宗和欽宗被佔領軍廢黜以後,開封城內的大宋官員接到指令,要求他們選擇一個新皇帝,但不能是趙家人。正好這時京師哄傳金人意在張邦昌,這幫傢伙便把他的名字報了上去。

當時的情況其實不難想像。徽欽二帝和皇太子都已淪為階下之囚,文武百官早就成為沒頭蒼蠅。他們還能聚在一起開會,只不過因為金人放話:不赴會者,軍法從事!

這個時候,誰還敢說三道四?

唱反調的只有幾個人,其中之一是御史馬伸。馬伸義正詞嚴地說:我等身為監察官員,豈能坐視不吐一詞?願與諸公共上議狀,請求仍立趙氏皇族為帝。

響應他的,卻只有一個人。

這個人可能誰都想不到,竟是秦檜。

秦檜當時的職務是御史中丞,也就是中央最高監察機關的實際長官。御史馬伸提出了反對意見,身為長官的秦檜當然要支持。於是,秦檜給金人寫了一封信,明確表示如果立張邦昌為帝,天下不服。信中甚至還有這樣的話:檜不顧斧鉞之誅、戮族之患,為元帥言兩朝之利害,云云。

呵呵,秦檜並不是膽小鬼。

結果,他在兩天後就被金人逮捕。

與此同時,張邦昌也絕食了。

其實,最不願意接受這一方案的就是張邦昌。他既沒有取代趙宋的野心,也很明白自己不是那塊料。所以,張邦昌遲遲不肯就範。他對那些推薦者說:你們怕死,就把我推進火坑,那我還不如現在就死了的好!

金人當然不會讓他死,也不會讓他辭。在連哄帶騙把張邦昌弄進開封城以後,佔領軍發出最後通牒:限三天之內立新皇帝,否則先殺文武大臣,後殺全城百姓!

張邦昌這才哭哭啼啼地按照金人的劇本演出。

三月初七,金人冊立張邦昌為帝,國號大楚。張邦昌則立即將自己定位為維持會長。他不稱朕,不御正殿,不接受群臣朝賀,不立年號,也不坐北朝南。就連那皇袍,只要金人不在場,也堅決不穿。任命官員,則統統宣布為代理。

這時的張邦昌,不像天子,倒像戲子。

結果是什麼呢?

四月初九,也就是金人退兵第九天,他就退位了。在此之前,張邦昌做了三件事:一是與金人交涉,要回被扣押的許多北宋大臣,停止佔領軍在開封的搜刮,保全趙宋的陵寢和宗廟;二是尊哲宗的孟皇后為太后;三是將傳國玉璽送到趙構那裡,並稱:臣不敢死,只為封府庫以待君王。

這就是天不滅宋了。比如孟太后,原本應該跟其他后妃一樣被擄往北方的。只因為她早就被廢住在娘家,結果因禍得福。還有趙構,原本在金營做人質。只因為武藝高強被認為是冒牌貨,被遣送回朝。之後,又被欽宗派往外地,官拜兵馬大元帥。結果,同為人質的張邦昌和趙構,便一個成為瓮中之鱉,另一個成為漏網之魚,還鯉魚跳了龍門。

造化弄人,大體如此。

五月初一,康王趙構在大宋的南京應天府(今河南省商丘市)登基稱帝,時年二十一歲,是為宋高宗。張邦昌則被任命為太保,封郡王。當然,他最後還是被殺,罪名或起因卻不是謀篡,而是與徽宗的某嬪妃關係曖昧。

當然這是後話。

此刻的趙構,最著急的還是站穩腳跟。所以,他在登基當天就改元建炎,意思是:建隆再造,以火克金。如此口號無疑鼓舞人心,但改元的迫不及待卻透露了他的心思:儘快與靖康告別。那個年號不僅代表著恥辱,也代表著大宋合法的皇帝欽宗。不跟這倒霉鬼劃清界限,自己就沒有前途。

南宋,就這樣匆匆拉開帷幕。

接下來的戲碼是由流亡政府的不斷流亡構成的。登基五個月後,高宗就從南京應天府移駕揚州。此後,他便堪稱居無定所。尤其是頭四年,甚至還一度漂泊在海上。直到紹興八年(1138)十二月,才算是安定下來。

這裡面有兩件事特別值得一提。

首先是公元1131年的改元。新年號叫紹興,而且一直使用到高宗讓位於皇太子,足足延續了三十二年。改元時所在的城市越州,也因此改名紹興。這在明清兩代之前是很不尋常的。過去皇帝都喜歡改元,趙構的列祖列宗也一樣,比如徽宗就有六個年號。然而高宗對紹興卻是情有獨鍾,美滋滋地堅持到底。這當中難道沒有奧秘?恐怕有吧?

那就來看時間表。

很清楚,從建炎元年到四年,高宗基本在路上。金人的想法很明確:只要滅了這小子,就永無後顧之憂。同樣,趙構的思路也十分簡單:存活下來就是勝利。於是他不惜疲於奔命,也要避其鋒芒。最後,金人在屢屢撲空之後只好放棄努力,扶植了又一個偽政權了事。

這個國號大齊的偽政權,成立於建炎四年七月。

趙構馬上明白,新時代可以開始了。繼承就叫紹,崛起則叫興,那就改元紹興。只不過,他繼承的不是王朝,只是王朝的名字。他要建設和振興的,則是自己的江山。

沒錯,高宗一天都沒想過要打回開封。

因此,偽齊政權垮台的第二年,他就定都杭州了。這是我們要說的第二件事。當然,南宋君臣部分在思想上,部分在口頭上,仍然認為他們的首都是開封,因此杭州被稱為行在所和臨安府,也就是臨時政府所在地。但,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沒多少人把自己看作臨時工。

但不管怎麼說,定都杭州以後南宋穩定了下來。高宗皇帝固然不必顛沛流離,官員民眾也都各得其所。事實上,杭州也確實是好地方。別的不說,單是那秀麗的風景、富饒的物產和舒適的生活,便足以讓人流連忘返樂不思蜀。我們甚至只要讀一句柳永的詞,就知道杭州是多麼令人神往: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據說,正是這詞,惹得金主完顏亮起了南下之心。

這當然只是一種說法。畢竟,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完顏亮和宋高宗也不是文藝青年。對高宗來說,杭州的第一優點是安全。這座城市地處江河湖泊縱橫交錯的水網地帶,也是浙東和京杭兩大運河的終點站,交通便捷物流通暢,有利於商貿民生,不利於騎兵馳騁,豈非偏安守成的風水寶地?

所以,儘管南宋朝廷對定都問題曾經爭論不休,但最後那些異議都煙消雲散。直到德祐二年(1276)杭州被蒙古人佔領,這裡都一直是南宋的政治中心。宋高宗甚至在他五十六歲那年就交出皇位,自己躲到一邊安享晚年。

這麼說,宋金雙方和平共處了?

是。但付出了沉重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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