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 大宛列傳第六十三

大宛之跡 ,見自張騫 。張騫,漢中人,建元中為郎 。是時天子問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無與共擊之 。漢方欲事滅胡,聞此言,因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 ,乃募能使者。騫以郎應募,使月氏, ,與堂邑氏(故)胡奴甘父俱出隴西 。經匈奴,匈奴得之,傳詣單于 。單于留之,曰:「月氏在吾北,漢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漢肯聽我乎?」留騫十餘歲,與妻,有子,然騫持漢節不失 。

居匈奴中,益寬,騫因與其屬亡鄉月氏 ,西走數十日,至大宛。大宛聞漢之饒財,欲通不得,見騫,喜,問曰:「若欲何之 ?」騫曰:「為漢使月氏,而為匈奴所閉道 。今亡,唯王使人導送我。誠得至,反漢 ,漢之賂遺王財物不可勝言 。」大宛以為然,遣騫,為發導繹 ,抵康居 ,康居傳致大月氏 。大月氏王已為胡所殺,立其太子為王。既臣大夏而居 ,地肥饒,少寇,志安樂。又自以遠漢,殊無報胡之心。騫從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領。

留歲余,還,並南山 ,欲從羌中歸,復為匈奴所得。留歲余,單于死,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 ,國內亂,騫與胡妻及堂邑父俱亡歸漢 。漢拜騫為太中大夫,堂邑父為奉使君。

騫為人強力 ,寬大信人,蠻夷愛之。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窮急射禽獸給食。初,騫行時百餘人,去十三歲,唯二人得還。

騫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具為天子言之 。曰:

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漢正西,去漢可萬里 。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 。有蒲陶酒 。多善馬,馬汗血,其先天馬子也 。有城郭屋室。其屬邑大小七十餘城,眾可數十萬 。其兵弓矛騎射。其北則康居,西則大月氏,西南則大夏,東北則烏孫 ,東則扜罙、於窴 。於窴之西,則水皆西流,注西海 ;其東水東流,注鹽澤 ,鹽澤潛行地下。其南則河源出焉 ,多玉石,河注中國。而樓蘭、姑師邑有城郭 ,臨鹽澤。鹽澤去長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鹽澤以東,至隴西長城,南接羌,隔漢道焉 。

烏孫在大宛東北可二千里,行國 ,隨畜,與匈奴同俗。控弦者數萬 ,敢戰。故服匈奴 ,及盛,取其羈屬 ,不肯往朝會焉。

康居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行國,與月氏大同俗。控弦者八九萬人,與大宛鄰國。國小,南羈事月氏 ,東羈事匈奴。

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 ,行國,與康居大同俗。控弦者十餘萬。臨大澤,無崖,蓋乃北海雲 。

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媯水北 。其南則大夏,西則安息 ,北則康居。行國也,隨畜移徙,與匈奴同俗。控弦者可一二十萬。故時強,輕匈奴,及冒頓立,攻破月氏,至匈奴老上單于,殺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始月氏居敦煌、祁連間,及為匈奴所敗,乃遠去,過宛,西擊大夏而臣之,遂都媯水北,為王庭 。其餘小眾不能去者 ,保南山羌 ,號小月氏。

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數千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蒲陶酒。城邑如大宛。其屬大小數百城,地方數千里,最為大國。臨媯水,有市 ,民商賈用車及船,行旁國或數千里。以銀為錢,錢如其王面,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 。面革旁行以為書記 。其西則條枝 ,北有奄蔡、黎軒 。

條枝在安息西數千里,臨西海。暑濕。耕田,田稻。有大鳥,卵如甕。人眾甚多,往往有小君長,而安息役屬之,以為外國。國善眩 。安息長老傳聞條枝有弱水、西王母 ,而未嘗見。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餘里媯水南。其俗土著,有城屋,與大宛同俗。無大(王)[君]長,往往城邑置小長。其兵弱,畏戰。善賈市。及大月氏西徙,攻敗之,皆臣畜大夏 。大夏民多,可百餘萬。其都曰籃市城。有市,販賈諸物。其東南有身毒國 。

騫曰:「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 。問曰:『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 。身毒在大夏東南可數千里。其俗土著,大與大夏同,而卑濕暑熱雲。其人民乘象以戰。其國臨大水焉。』以騫度之 ,大夏去漢萬二千里 ,居漢西南。今身毒國又居大夏東南數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今使大夏 ,從羌中,險,羌人惡之 ;少北 ,則為匈奴所得;從蜀宜徑 ,又無寇。」天子既聞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業,而兵弱,貴漢財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強,可以賂遺設利朝也 。且誠得而以義屬之 ,則廣地萬里,重九譯 ,致殊俗 ,威德遍於四海。天子欣然,以騫言為然,乃令騫因蜀犍為發間使 ,四道並出;出駹,出冉,出徙,出邛、僰 ,皆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閉氐、筰 ,南方閉嶲、昆明 。昆明之屬無君長,善寇盜,輒殺略漢使 ,終莫得通。然聞其西可千餘里有乘象國,名曰滇越 ,而蜀賈奸出物者或至焉 ,於是漢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國。初,漢欲通西南夷,費多,道不通,罷之。及張騫言可以通大夏,乃復事西南夷 。

騫以校尉從大將軍擊匈奴 ,知水草處,軍得以不乏之,乃封騫為博望侯。是歲元朔六年也 。其明年,騫為衛尉,與李將軍俱出右北平擊匈奴 。匈奴圍李將軍,軍失亡多 ;而騫後期,當斬 ,贖為庶人。是歲漢遣驃騎破匈奴西(城)[域]數萬人 ,至祁連山。其明年,渾邪王率其民降漢,而金城、河西西並南山至鹽澤空無匈奴。匈奴時有候者到 ,而希矣 。其後二年,漢擊走單于於幕北 。

是後天子數問騫大夏之屬。騫既失侯,因言曰:「臣居匈奴中,聞烏孫王號昆莫,昆莫之父,匈奴西邊小國也。匈奴攻殺其父,而昆莫生棄於野。烏嗛肉蜚其上 ,狼往乳之 。單于怪以為神,而收長之 。及壯,使將兵 ,數有功 ,單于復以其父之民予昆莫,令長守於西(城)[域] 昆莫收養其民,攻旁小邑,控弦數萬,習攻戰。單于死,昆莫乃率其眾遠徙,中立 ,不肯朝會匈奴。匈奴遣奇兵擊,不勝,以為神而遠之,因羈屬之 ,不大攻。今單于新困於漢,而故渾邪地空無人。蠻夷俗貪漢財物,今誠以此時而厚幣賂烏孫 ,招以益東 ,居渾邪之地,與漢結昆弟,其勢宜聽 ,聽則是斷匈奴右臂也。既連烏孫,自其西大夏之屬皆可招來而為外臣。」天子以為然,拜騫為中郎將,將三百人 ,馬各二匹,牛羊以萬數,齎金幣帛直數千巨萬 ,多持節副使,道可使,使遺之他旁國。

騫既至烏孫,烏孫王昆莫見漢使如單于禮,騫大慚 ,知蠻夷貪,乃曰:「天子致賜,王不拜則還賜。」昆莫起拜賜,其它如故。騫諭使指曰 :「烏孫能東居渾邪地,則漢遣翁主為昆莫夫人 。」烏孫國分 ,王老,而遠漢,未知其大小,素服屬匈奴日久矣 ,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胡,不欲移徙,王不能專制 。騫不得其要領。昆莫有十餘子,其中子曰大祿,強,善將眾,將眾別居萬餘騎。大祿兄為太子,太子有子曰岑娶,而太子早死。臨死,謂其父昆莫曰:「必以岑娶為太子,無令他人代之。」昆莫哀而許之,卒以岑娶為太子。大祿怒其不得代太子也,乃收其諸昆弟,將其眾畔 ,謀攻岑娶及昆莫。昆莫老,常恐大祿殺岑娶,予岑娶萬餘騎別居,而昆莫有萬餘騎自備,國眾分為三,而其大總取羈屬昆莫 ,昆莫亦以此不敢專約於騫 。

騫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於窴、扜罙及諸旁國。烏孫發導譯送騫還,騫與烏孫遣使數十人,馬數十匹報謝 ,因令窺漢,知其廣大。

騫還到,拜為大行,列於九卿。歲余,卒。

烏孫使既見漢人眾富厚,歸報其國,其國乃益重漢。其後歲余,騫所遣使通大夏之屬者皆頗與其人俱來,於是西北國始通於漢矣。然張騫鑿空 ,其後使往者皆稱博望侯,以為質於外國 ,外國由此信之。

自博望侯騫死後,匈奴聞漢通烏孫,怒,欲擊之。乃漢使烏孫,若出其南,抵大宛、大月氏相屬,烏孫乃恐,使使獻馬,願得尚漢女翁主 ,為昆弟。天子問群臣議計,皆曰:「必先納聘 ,然後乃遣女」。初,天子發《易》雲「神馬當從西北來」 。得烏孫馬好,名曰「天馬」。及得大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名大宛馬曰「天馬」雲。而漢始築令居以西 ,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國。因益發使抵安息、奄蔡、黎軒、條枝、身毒國。而天子好宛馬,使者相望於道。諸使外國一輩大者數百 ,少者百餘人,人所齎操大放博望侯時 。其後益習而衰少焉 。漢率一歲中使多者十餘 ,少者五六輩。遠者八九歲,近者數歲而反 。

是時漢既滅越 ,而蜀、西南夷皆震 ,請吏入朝 。於是置益州、越嶲、牂柯、沈黎、汶山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 。乃遣使柏始昌、呂越人等,歲十餘輩,出此初郡抵大夏 ,皆復閉昆明,為所殺,奪幣財,終莫能通至大夏焉。於是漢發三輔罪人 ,因巴蜀士數萬人,遣兩將軍郭昌、衛廣等往擊昆明之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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