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紀 高祖本紀第八

高祖 ,沛豐邑中陽里人,姓劉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劉媼 。其先 ,劉媼嘗息大澤之陂 ,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 ,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已而有身 ,遂產高祖。

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 ,美須髯 ,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仁而愛人,喜施 ,意豁如也 。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 。及壯,試為吏,為泗水亭長,廷中吏無所不狎侮 。好酒及色 。常從王媼、武負貰酒 ,醉卧,武負、王媼見其上常有龍,怪之。高祖每酤留飲 ,酒讎數倍 。及見怪,歲竟 ,此兩家常折券棄責 。

高祖常繇咸陽 ,縱觀 ,觀秦皇帝 ,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

單父人呂公善沛令 ,避仇從之客,因家沛焉 。沛中豪桀吏聞令有重客 ,皆往賀。蕭何為主吏,主進 ,令諸大夫曰 :「進不滿千錢,坐之堂下 。」高祖為亭長,素易諸吏 ,乃紿為謁曰「賀錢萬」, 實不持一錢。謁入,呂公大驚,起,迎之門。呂公者,好相人 ,見高祖狀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蕭何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諸客,遂坐上坐,無所詘 。酒闌 ,呂公因目固留高祖 。高祖竟酒 ,後。呂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願季自愛 ,臣有息女 ,願為季箕帚妾 。」酒罷,呂媼怒呂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 ,與貴人,沛令善公,求之不與,何自妄許與劉季 ?」呂公曰:「此非兒女子所知也 。」卒與劉季 。呂公女乃呂后也,生孝惠帝、魯元公主。

高祖為亭長時,常告歸之田 。呂后與兩子居田中耨 ,有一老父過請飲 ,呂后因餔之 。老父相呂后曰:「夫人天下貴人。」令相兩子,見孝惠,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相魯元,亦皆貴。老父已去,高祖適從旁舍來 ,呂后具言客有過 ,相我子母皆大貴。高祖問,曰:「未遠。」乃追及 ,問老父。老父曰:「鄉者夫人、嬰兒皆似君 ,君相貴不可言。」高祖乃謝曰:「誠如父言 ,不敢忘德。」及高祖貴,遂不知老父處。

高祖為亭長,乃以竹皮為冠,令求盜之薛治之 ,時時冠這 。及貴常冠,所謂「劉氏冠」乃是也 。

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酈山 ,徒多道亡 。自度比至皆亡之 。到豐西澤中,止飲,夜乃解縱所送徒 。曰:「公等皆去 ,吾亦從此逝矣 !」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高祖被酒 ,夜徑澤中 ,令一人行前。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 ,願還。」高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擊斬蛇。蛇遂分為兩,徑開。行數里,醉,因卧。後人來至蛇所 ,有一老嫗夜哭 。人問何哭,嫗曰:「人殺吾子,故哭之。」人曰:「嫗子何為見殺 ?」嫗曰:「吾子,白帝子也 ,化為蛇,當道,今為赤帝子斬之 ,故哭。」人乃以嫗為不誠 ,欲告之 ,嫗因忽不見。後人至,高祖覺 。後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獨喜,自負。諸從者日益畏之。

秦始皇帝常曰:「東南有天子氣 」,於是因東遊以厭之 。高祖即自疑,亡匿 ,隱於芒、碭山澤岩石之間。呂后與人俱求 ,常得之 。高祖怪問之。呂后曰:「季所居上常有雲氣,故從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聞之 ,多欲附者矣。

秦二世元年秋,陳勝等起蘄 ,至陳而王 ,號為「張楚」 。諸郡縣皆多殺其長吏以應陳涉 。沛令恐,欲以沛應涉。掾、主吏蕭何、曹參乃曰:「君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聽。願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人,因劫眾 ,眾不敢不聽。」乃令樊噲召劉季。劉季之眾已數十百人矣 。

於是樊噲從劉季來。沛令後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城守 ,欲誅蕭、曹。蕭、曹恐。逾城保劉季 。劉季乃書帛射城上 ,謂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 。今父老雖為沛令守,諸侯並起,今屠沛。沛今共誅令,擇子弟可立者立之,以應諸侯,則家室完 。不然,父子俱屠,無為也 。」父老乃率子弟共殺沛令,開城門迎劉季,欲以為沛令。劉季曰:」天下方擾 ,諸侯並起,今置將不善,一敗塗地 。吾非敢自愛 ,恐能薄 ,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願更相推擇可者 。蕭、曹等皆文吏,自愛,恐事不就 ,後秦種族其家 ,盡讓劉季。諸父老皆曰:「平生所聞劉季諸珍怪 ,當貴;而卜筮之 ,莫如劉季最吉 。」於是劉季數讓。眾莫敢為,乃立季為沛公。祠黃帝 ,祭蚩尤於沛庭,而釁鼓旗 ,幟皆赤。由所殺蛇白帝子 ,殺者赤帝子 ,故上赤 。於是少年豪吏如蕭、曹、樊噲等皆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與,還守豐 。

秦二世二年,陳涉之將周章軍西至戲而還。燕、趙、齊、魏皆自立為王 。項氏起吳 。秦泗川監平將兵圍豐,二日,出與戰,破之。命雍齒守豐,引兵之薛。泗川守壯敗於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馬得泗川守壯 ,殺之。沛公還軍亢父,至方與,(周市來攻方與)未戰。陳王使魏人周市略地 。周市使人謂雍齒日:豐,故梁徙也 。今魏地已定者數十城。齒今下魏 ,魏以齒為侯守豐。不下,且屠豐 。」雍齒雅不欲屬沛公 ,及魏招之,即反為魏守豐。沛公引兵攻豐,不能取。沛公病,還之沛。沛公怨雍齒與豐子弟叛之,聞東陽寧君、秦嘉立景駒為假王 ,在留,乃往從之 ,欲請兵以攻豐。是時秦將章邯從陳 ,別將司馬將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碭。東陽寧君、沛公引兵西 ,與戰蕭西,不利。還收兵聚留,引兵攻碭,三日乃取碭。因收碭兵,得五六千人。攻下邑,拔之。還軍豐。聞項梁在薛,從騎百餘往見之 。項梁益沛公卒五千人 ,五大夫將十人 。沛公還,引兵攻豐。

從項梁月余,項羽已拔襄城還 。項梁盡召別將居薛。聞陳王定死,因立楚後懷王孫心為楚王 ,治盱台 。項梁號武信君。居數月,北攻亢父,救東阿,破秦軍。齊軍歸,楚獨追北 ,使沛公、項羽別攻城陽,屠之。軍濮陽之東 ,與秦軍戰,破之。

秦軍復振,守濮陽,環水 。楚軍去而攻定陶,定陶未下。沛公與項羽西略地至雍丘之下,與秦軍戰,大破之,斬李由。還攻外黃,外黃未下。

項梁再破秦軍,有驕色。宋義諫,不聽。秦益章邯兵,夜銜枚擊項梁 ,大破之定陶,項梁死。沛公與項羽方攻陳留,聞項梁死,引兵與呂將軍俱東 。呂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

章邯已破項梁軍,則以為楚地兵不足憂 ,乃渡河,北擊趙,大破之。當是之時,趙歇為王,秦將王離圍之鉅鹿城,此所謂「河北之軍」也。

秦二世三年,楚懷王見項梁軍破,恐,徙盱台,都彭成,並呂臣、項羽軍自將之 。以沛公為碭郡長,封為武安侯,將碭郡兵。封項羽為長安侯,號為魯公。呂臣為司徒,其父呂青為令尹。

趙數請救,懷王乃以宋義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北救趙。令沛公西略地入關。與諸將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 。

當是時,秦兵強,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 。獨項羽怨秦破項梁軍,奮 ,願與沛公西入關。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為人僄悍猾賊 。項羽嘗攻襄城,襄城無遣類 ,皆阬之,諸所過無不殘滅 。且楚數進取 ,前陳王、項梁皆敗。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 ,告諭秦父兄 。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誠得長者往,毋侵暴 ,宜可下 。今項羽僄悍,今不可遣;獨沛公素寬大長者,可遣。」卒不許項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陳王、項梁散卒 。乃道碭至成陽 ,與杠里秦軍夾壁 ,破(魏)[秦]二軍。楚軍出兵擊王離,大破之。

沛公引兵西,遇彭越昌邑,因與俱攻秦軍,戰不利。還至栗,遇剛武侯,奪其軍,可四千餘人 ,並之。與魏將皇欣、魏申徒武蒲之軍並攻昌邑,昌邑未拔。西過高陽。酈食其(謂)[為]監門,曰:「諸將過此者多,吾視沛公大人長者 。」乃求見說沛公。沛公方踞床 ,使兩女子洗足。酈生不拜 ,長揖 ,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 ,不宜踞見長者。」於是沛公起,攝衣謝之 。延上坐 。食其說沛公襲陳留 ,得秦積粟。乃以酈食其為廣野君,酈商為將,將陳留兵,與偕攻開封 ,開封未拔。西與秦將楊熊戰白馬,又戰曲遇東,大破之。楊熊走之滎陽,二世使使者斬以徇 。南攻潁陽,屠之。因張良遂略韓地轘轅。

當是時,趙別將司馬卬方欲渡河入關,沛公乃北攻平陰,絕河津 。南 ,戰雒陽軍,軍不利,還至陽城,收軍中馬騎,與南陽守齮戰犨東,破之。略南陽郡,南陽守齮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過而西。張良諫曰:「沛公雖欲急入關,秦兵尚眾,距險 。今不下宛,宛從後擊,強秦在前,此危道也。」於是沛公乃夜引兵從他道還,更旗幟,黎明,圍宛城三帀 。南陽守欲自剄 。其舍人陳恢曰 :「死未晚也 。」乃逾城見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咸陽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大郡之都也,連城數十,人民眾,積蓄多,吏人自以為降必死,故皆堅守乘城 。今足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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