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 29

要是傑瑪說,她帶來了霍亂或者死神本身,萊諾拉太太大概也不會以更大的絕望接受這個消息。她立即坐到一個角落裡,臉朝著牆,淚如雨下,像俄羅斯農婦趴在丈夫或者兒子的棺材上那樣哭訴起來。起初傑瑪那麼難為情,甚至沒有走到母親跟前!她在房間中央停住,如同一尊雕像;薩寧則完全張皇失措了,簡直自己也要大哭一場!這十分傷心的哭泣繼續了整整一個小時,整整一個小時!潘塔萊奧內認為最好把朝街的店門鎖上,以免外人進來,幸好時辰還早。老頭兒自己也感到困惑不解,反正他不贊成傑瑪和薩寧這樣匆忙行事,可要指責他們,又下不了決心,在需要的時候還準備給他們以保護,因為他太不喜歡克呂伯爾了!艾米爾認為自己是他的朋友和姐姐之間的傳信人,這一切如此成功實現,他幾乎感到自豪!他怎麼也不能理解,萊諾拉太太幹嗎那麼悲傷,他立刻在心裡做出了結論:女人,即使最好的女人,都缺乏悟性!弄得最難堪的是薩寧。萊諾拉太太大聲哭嚎,他一走近,她便揮起兩手趕他,他好幾次站在遠處高聲喊:「我向您女兒求婚!」但也徒勞無用。萊諾拉太太特別埋怨自己:「怎麼會這樣瞎了眼睛,竟一點也沒發現!」「要是我的喬萬尼·巴蒂斯塔活著,」她噙著淚說,「這種事根本不會發生!」「上帝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薩寧心裡想,「要知道,這簡直是愚蠢!」他自己不敢看傑瑪一眼,傑瑪也不敢抬起眼睛看他。她只是在耐心地照料母親,起初母親不斷地推開她……

最後,暴風雨漸漸平息了。萊諾拉太太停止了哭泣,允許傑瑪扶她從躲藏的角落裡出來,安排她在窗前的安樂椅上坐下,給她橙花水喝;允許薩寧——不是走近,啊,不是!——但至少可以留在房間里(先前她一直要他出去),他說話的時候也不再打斷他。薩寧馬上利用出現的風平浪靜,表現了自己驚人的辯才:即使在傑瑪面前,他未必能如此熱烈而又令人信服地表示自己的意圖和自己的感情。這些感情是最真摯的,這些意圖是最純潔的,就像《塞維勒的理髮師》 中阿勒馬維華的意圖一樣。他對萊諾拉太太,對自己都不隱瞞這些意圖的不利方面;但這些不利方面只是表面的!不錯,他是外國人,他們同他相識不久,對他的身份和他的財產狀況完全不了解;但是,他願意提供一切必要的證據,證明他是出身高貴的人,不是窮人;他將援引他一國同胞們最不容置疑的證明!他希望傑瑪同他一起將會幸福,他會排遣她同親人分離的痛苦!……提到分離——「分離」這一個詞——差一點把整個事情砸了……萊諾拉太太猛地全身顫抖起來,焦急起來……薩寧趕快說,分離只是暫時的,也許根本就不用分離!

薩寧的雄辯沒有白費。萊諾拉太太開始不時地瞧瞧他,雖然目光里依然含著痛苦和責備,但已經沒有先前的厭惡和憤怒了;然後,她允許他走到跟前,甚至在她身旁坐下(傑瑪坐在另一邊);然後,她開始責備他——不只是用目光,而是用語言,這就表示她的心有點軟了;她開始抱怨,但她的抱怨越來越心平氣和和委婉了;抱怨和時而向女兒、時而向薩寧提出問題交替進行;然後,她允許他握住她的手,而且不馬上把它抽回來……然後,她又哭起來,但已經完全是另一種眼淚……然後,她憂傷地微微一笑,惋惜喬萬尼·巴蒂斯塔不在了,但含義已經與先前不同了……又過了一剎那,兩個罪人——薩寧和傑瑪——已經跪在她的腳下,她把自己的手輪流放在他們的頭上;又過了一剎那,他們已經在擁抱和親吻她,艾米爾欣喜若狂、眉飛色舞地跑進了房間,也撲向緊緊抱成一團的人。

潘塔萊奧內朝屋裡瞧了瞧,得意地微笑了一下,同時又皺起了眉頭,他走到店鋪里,打開了朝街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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