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時尚在誘惑 情感在自衛

嘉莉善於學習有錢人的生活方式,模仿幸運兒們的種種淺薄表面的東西.看見一樣東西,她就會問自己,如果適當地穿戴在她身上,會是什麼樣子.我們知道,這當然不是美好的情感,也不是智慧.智者不會為這種事情苦惱,愚人也不會為此不安.鮮衣美服對嘉莉有著巨大的誘惑力.每當她走近它們,它們似乎在狡猾地輕聲自我誇耀,她心中的慾望使她樂意傾聽這些聲音.啊,這些無生命的東西卻有多麼動聽的聲音!誰能替我們把這些寶石的聲音翻譯出來呢?

"親愛的,"從帕特里奇公司買回來的花邊領飾對她說,"你戴上我顯得多美啊.不要把我扔了."

"啊,這麼小巧的腳,"那雙新買的軟牛皮鞋說道,"穿上我,這腳多可愛啊.要是沒有我的幫助,那將多可惜啊."

這些東西一旦拿在手上,穿在身上,她也許會在夢中想到放棄它們.這些東西來路不正的想法也許會使她非常痛苦,使她不願去想這個問題.但是她絕不會捨得放棄這些東西.她的良心會向她呼籲:"穿上那些舊衣服,穿上那雙舊鞋子吧!"但是這些呼籲是徒勞的.她也許能克服對飢餓的恐懼,去過從前的日子.在良心的最後壓力下,她也許能克服對做苦工和過狹隘生活的抵觸情緒.但是要她損害自己的容顏.要她穿上破衣爛衫,露出一副寒傖相嗎?絕對辦不到!

杜洛埃助長了她在這個問題和其他相關問題上的看法,進一步削弱了她對物質引誘的抵抗能力.如果別人的見解正符合我們心中的願望,這種情況是很容易發生的.他發自肺腑地一再讚揚她的美貌,他又那麼仰慕地看著她,使她充分意識到美貌的重要.眼下她還不必像漂亮女人那樣搔首弄姿.但是這方面的知識她學得很快.像他那一類人一樣,杜洛埃有個習慣,喜歡在街上觀察那些穿著時髦或者長相漂亮的女人,對她們評頭品足.他具有女性那種對服飾的喜愛,因此在這個問題上很有眼光,儘管他在智力問題上一竅不通.他注意到她們如何邁出小巧的腳,如何微微揚起下巴,如何富有曲線美地用優美的姿勢扭動身子.對他來說,一個女人風騷巧妙地擺動臀部的姿勢就像美酒的色澤對酒徒那樣具有吸引力.他會回過頭去,用目光久久追蹤著漸漸遠去的身影.他會孩子般地以一股不加遏止的熱情大大激動起來.他愛慕女人們自己珍視的東西......翩翩風度.他像一名忠實的信徒,和她們一起拜倒在這神龕面前.

"你看到那個剛剛走過去的姑娘嗎?"第一天他們一起上街散步時,他就對她說道,"她走路姿勢很美,對不對?"

嘉莉注意看著被推崇的優美姿態.

"不錯,她走路姿勢很好看."她愉快地回答,腦子裡就想到也許自己在這方面有些小缺陷.既然那人的步態好看,她得更仔細地看看.本能地,她就想模仿那種姿態.當然,她也能這麼走的.

像她那麼聰明的姑娘一旦看到某些東西被一再強調,受到推崇和讚賞,就會看出這種事的訣竅來,並付諸實踐.杜洛埃不夠精明,看不出這麼做太沒有策略了.他本應該讓嘉莉和她自己比,而不是和比她自己強的女人比,這樣事情會好得多.如果他是在和一個閱歷豐富的女子打交道,他不會幹出這種蠢事來的.但是他把嘉莉看作一個初出道的黃毛丫頭,又沒有她聰明,無法理解她的感情.於是他繼續開導她,也繼續傷害她.對一個自己日益愛慕的女子不斷開導和傷害,實在是一件蠢事.

嘉莉心平氣和地接受了他的教誨.她看出杜洛埃喜歡的是什麼,模模糊糊地也看到了他的缺點.一個女人得知一個男人公然到處留情,她對他的看法就會下降.她認為世上只有一個人配受最高的恭維,那就是她自己.如果一個男人能獲得眾多女子的歡心,他一定慣於對她們個個灌蜜糖.

在他們住的公寓大樓里,她接受了屬於同一性質的教誨.

同一個樓里住著一個戲院職員海爾先生.他是斯坦達戲院的經理.他的妻子是一個年紀35歲淺黑型的可愛女人.他們屬於如今在美國很普通的那一種人:靠工資過著體面生活的的人.海爾先生每星期45元薪水.他的妻子很有魅力,模仿少年人的心思,反對過那種操持家務,養兒育女的家庭生活.像杜洛埃和嘉莉一樣,他們租了三室一套的房間,在嘉莉樓上.

嘉莉搬來不久,海爾太太就和她有了交往,一同出去走走.很長時間,這是她唯一的同伴.經理太太的閑聊成了她認識外部世界的渠道.那些淺薄無聊的東西,那種對財富的崇尚,那些傳統的道德觀念,從不動腦筋的經理太太那裡像篩子一樣漏了出來,使嘉莉一時頭腦糊塗起來.

另一方面,她自己的情感卻是一種凈化心靈的力量.她內心有一種不斷促使她努力向上的力量,這一點是不能否認的.那些情感通過心靈不斷地召喚著她.門廳對面的套房裡住著一個年輕的姑娘和她母親.她們是從印第安納州伊凡斯維城來的,一個鐵路會計師的妻子和女兒.女兒來這兒學音樂,母親來陪伴她.

嘉莉沒有和她們結識.但是她看到那個女兒出出進進.有幾次她看到她坐在客廳的鋼琴前,還經常聽到她彈琴.這少女就其身份而言,穿得過份考究.手指上戴著一兩枚寶石戒指,彈琴時戒指在她雪白的手指上閃光.

嘉莉現在受到了音樂的感染.她的易感的氣質和某些樂曲發生了共鳴,就好像豎琴的某根弦會隨著鋼琴上相應的琴鍵按動發生共鳴一樣.她的情感天生細膩,某些憂傷的曲子在她心裡引起了朦朧的沉思,勾起她對自己欠缺的東西的渴望,也使她更依戀自己擁有的美好東西.有一首短歌那位年輕的小姐彈得特別溫柔纏綿.嘉莉聽到從敞著門的樓下客廳里傳出了這支歌.那正是白晝與夜色交替之際.在失業者和流浪漢的眼裡,這種時刻給世事蒙上了一層憂傷沉思的色調.思緒飄回遙遠的過去,帶回幾束業已乾枯的殘花,那些消逝的歡樂.嘉莉坐在窗前朝外看著.杜洛埃從上午10點出去還沒有回來.她一個人散了一會兒步,看了一會兒貝塞.M.克萊寫的一本書,是杜洛埃丟在那裡的.但是她並不怎麼喜歡這本書.然後她換了晚裝.當她坐在那裡看著對面的公園時,正像渴求變化和生命的自然界在這種時刻的情緒一樣,她心裡充滿著企盼和憂愁.正當她思索著自己的新處境時,從樓下的客廳里悄悄傳上來那支曲子,使她深受感動,百感交集.她不禁回憶起在她有限的生涯中那些最美好最悲傷的事情,一時間她悔恨自己的失足.

她正沉浸在這種情緒中,杜洛埃走了進來,帶來一種完全不同的氣氛.暮色已經降臨,但是嘉莉忘了點燈.爐柵里的火也已經很微弱了.

"你在哪裡,嘉德?"他用他給她取的愛稱,叫著.

"在這裡,"她說.

她的聲音里流露出哀怨和孤獨的情緒,可是他沒有聽出來.他身上沒有詩人的氣質,不會在這種場合下弄清女人的心思,在人生的悲哀中給她以安慰.相反,他划了根火柴,點亮了煤氣燈.

"喂,"他叫了起來,"你在淌眼淚啊."

她的眼睛裡含著殘留的淚痕,還沒有干.

"噓!"他說,"你不該哭的."

他握著她的手,從他的自我主義出發,好心腸地認為她之所以哭,也許是因為他不在家她感到孤單的緣故.

"好了好了,"他繼續說,"現在一切都好了.我們伴著這音樂來跳一圈華爾茲舞吧."

再沒有比這更不合時宜的提議了.嘉莉馬上看清他無法理解她的感情,給她以同情.她還無法清楚地指出他的缺點或者他們之間的差別,但是她已經感到了.這是他犯的第一個大錯.

傍晚,那個女孩在母親的陪伴下邁著輕快的步子外出,杜洛埃對她的風度大加讚賞.這使嘉莉意識到女性那些時髦的姿態和動作的性質和意義:它們使人顯得氣度高雅,不同凡響.她在鏡子面前,學著鐵路會計師女兒的樣子,噘起嘴唇,同時把頭微微一場.她輕盈地一擺身子提起裙子......杜洛埃不是在這女孩和別的女人身上一再指出這個動作嗎,而嘉莉是天生善於模仿的.她開始學會了那些美貌虛榮的女子無一例外會做的小動作.總之,她關於舉止風度的知識大大增加了.她的外表也隨之發生了變化:她成了一個風韻不凡的姑娘.

杜洛埃注意到了這些變化.那天早上他看到她頭髮上的新蝴蝶結和新髮式.

"你那樣鬈頭髮很好看,嘉德,"他說.

"是嗎?"她甜甜地回答.在同一天她又試了一些別的時髦玩意兒.

她的步履比以前飄逸,這是模仿鐵路會計師女兒的翩翩風度的結果.這同一樓的年輕小姐對她的影響真是一言難盡.正是因為這些,當赫斯渥來訪時,他所看到的那個年輕女人已不再是杜洛埃第一次搭訕的嘉莉了.她的服飾上和舉止上的缺點已經基本上糾正了.她秀麗可愛,舉止優美,由於缺乏自信而羞羞答答.大大的眼睛裡帶著一種孩子般的表情,這表情一下子吸引住了這位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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