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 鞋子的故事 第十六章

莉拉很壞——我內心深處一直是這麼想,那時候我也是這麼想的。她向我展示出:她不僅僅可以用語言傷人,還會毫不猶豫地割破一個人的喉嚨,在今天看來,她的那種魄力也不容忽視。我感覺她身上還散發著一種野性,可以說是一種邪惡的氣息,邪惡——這是我從小時候看的童話書里找到的一個誇張的辭彙。我天真地產生了這些想法,那也是有一定根據的。實際上,莉拉身上散發出的氣息不僅誘人,而且很危險,漸漸地,這種氣息不僅僅我能感受到——從我們還上小學一年級時,我就一直感受到這種氣息,現在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夏天結束時,莉拉開始給里諾施壓,讓他帶我們一幫朋友離開城區,去外面吃披薩,或者散步。莉拉讓哥哥帶她出去,但里諾想要自己的空間。我覺得他也發生了變化,莉拉點燃了他的想像和希望,但我看到他的樣子、聽他說話,感覺不能說那是好的變化。他變得愛吹牛,從來都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吹噓自己的機會,他說他做鞋子非常厲害,說他將來會發財。他喜歡重複這樣一個句子:「要不了太久,只要一點運氣,我就能在索拉拉兄弟臉上撒尿。」他的這些炫耀和吹噓,都是在妹妹不在場時說的。莉拉在場時,他會有些不知所措,會說幾句發家致富的話,就馬上改變話題。他能意識到莉拉在瞪他,就好像他的行為違背了他們之間的一個秘密約定。所以埋頭工作一整天之後,里諾不喜歡妹妹出現在他身邊。他擺脫掉莉拉,像孔雀開屏一樣,在他的朋友面前盡情炫耀,但有時候他也會做出讓步。

一個星期天,在和父母抗爭了很多次之後,我們出去了(在我父母面前,里諾很慷慨地承擔了照顧我的責任)。即使已是晚上,我們還是出去了,我們看到整個城市被霓虹燈照亮,街上全是人,因為天氣很炎熱,我們聞到爛魚發出的臭氣,但同時也聞到了餐館、炸魚店、酒吧和甜食店發出的誘人香氣。我們看到那些酒吧和甜食店,店裡的甜品要比索拉拉他們家店裡的品種更多、更豐富。我不記得,莉拉之前有沒有機會和她哥哥或者其他人去城裡,假如有的話,那她也沒有告訴過我。我記得當時她非常沉默,一句話也不說。我們經過加里波第廣場,她走在後面,流連地看著一把刷鞋的刷子、塗脂抹粉的女人、悶悶不樂的男人,或者一個小孩。她看人的時候非常專註,只盯著他們的臉,有的人只是一笑了之,但有的人做一個手勢,意思是:你想幹嘛?我時不時地拉她一把,我拉著她,緊跟著里諾、帕斯卡萊、安東尼奧、卡梅拉和艾達。

那天晚上,我們到了雷蒂費洛區的披薩店,興高采烈地吃著披薩。我感覺到安東尼奧有些想追我,他戰勝了自己的羞怯。我很高興,因為帕斯卡萊非常關注莉拉,這樣我們就平衡了。假如不是因為後來那個披薩師傅的話,那天晚上會過得很愉快。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把披薩麵糰拋向空中,旋轉起來。他有些過於殷切地對莉拉笑,莉拉也高興地欣賞著他的表演。

「你不要這樣。」里諾對她說。

「我什麼都沒幹啊!」她回答說,眼睛看著別處。

但事態的發展很糟糕。帕斯卡萊笑著說:「那個男人,那個做披薩的,對於你們這些小姑娘來說,簡直就是個老頭兒。他手上帶著結婚戒指,而且一定有孩子。他悄悄給了莉拉一個飛吻,輕輕吹了一下手指。」

我們馬上轉過身去看他,他還是在干他的活兒,帕斯卡萊這時候依然笑著問莉拉:

「我說得沒錯吧?」

莉拉神經質地笑了一聲,和帕斯卡萊開朗的笑聲很不同,她回答說:

「我什麼也沒看到。」

「別說了,帕斯卡。」里諾瞪了一眼妹妹說。

但這時候帕斯卡萊站了起來,他走到了烤披薩的爐子那裡,轉了一圈,嘴唇上掛著一個蒼白的微笑,他打了那個披薩師傅一個耳光,把他打得趴在烤披薩的爐子口上。

披薩店老闆馬上跑了過來,他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個子很小,臉色蒼白。帕斯卡萊很平靜地對他說,不用擔心,他只是向他的員工說明了一個問題,現在應該沒什麼問題了。我們默默地吃完了披薩,眼角垂著,吃得很慢,好像披薩有毒一樣。當我們出去的時候,里諾數落了莉拉一頓,最後用一句威脅的話結束了他的指責:「下次你再這樣的話,我就不帶你出來了。」

發生了什麼?在路上,我們遇到的所有男人都在看我們:帥的、順眼的、丑的——不僅僅是那些小夥子,成年男人也都在看。在我們的城區里是這樣,出去也一樣,艾達、卡梅拉,還有我——尤其是在遭遇了索拉拉兄弟之後,我們都學會了低眉順眼地走路,假裝沒有聽到那些男人說的猥褻話,一直向前走。

但莉拉卻不是那樣,星期天和她一起出去,我們都捏著一把汗。假如有人看她的話,她也會看對方。如果有人對她說些什麼,她會有些不安地停下來,好像不相信他們是在對她說話,有時候出於好奇,她會接茬。還有一件事非常不平常,就是那些難聽話從來都不會針對她,而只會針對我們。

八月底的一個下午,我們一直走到了市政府。我們在一家酒吧里坐下,因為那段時間帕斯卡萊表現得像個闊佬一樣,他請我們吃千層冰激凌。坐在我們對面的是一家人,和我們一樣,他們也在吃冰激凌:父親、母親,還有三個兒子——七歲到十二歲之間,看起來是一個好人家。父親是一個很高大健壯的男人,應該有五十歲左右,看起來像個老師。我可以保證,莉拉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裝扮,她沒有抹口紅,身上還是穿著她母親縫製的破衣服,我們其他女孩要比她光鮮得多,尤其是卡梅拉。但那位先生——這次我們所有人都察覺了——他沒辦法把目光從莉拉身上移開。儘管莉拉一直在控制自己,她回應那種目光的方式就好像是她自己不配那麼被欣賞。最後我們這一桌的氣氛越來越緊張,里諾、帕斯卡萊和安東尼奧都要爆發了,很明顯,那個男人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所冒的風險,他站了起來,走到了莉拉的面前,對著幾個小夥子很有禮貌地說:

「你們真是幸運,這位姑娘會比波提切利筆下的維納斯還要漂亮。對不起,我對我妻子還有孩子都說了自己的看法,我感覺也有必要告訴你們。」

面對這樣緊張的氣氛,莉拉笑了起來,那位先生也微笑了,給她很得體地鞠了一個躬。他正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這時候里諾一下子捉住了他的領子,一把把他推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摁著他坐了下來,當著他妻子和幾個兒子的面,罵了一連串我們城區的髒話。這個男人火了,他的妻子叫喊著夾到了中間,安東尼奧拉開了里諾。又一個星期天就這樣毀了。

但最糟糕的那次,里諾沒有在場。讓我震撼的不是那件事情本身,而是不同出身的人圍繞著莉拉形成的那種緊張氣氛。吉耀拉的母親(她的名字叫羅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過生日的時候在家裡舉行了一場聚會。因為她丈夫是索拉拉點心房的糕點師傅,所以他們準備了很多美味的點心,食品很豐盛:脆皮奶油卷、甜奶油巧克力蛋糕、千層餅、杏仁餅、酒水,還有給小孩的飲料,跳舞的音樂也很豐富,有最普通的舞曲,也有最流行的。會有一些重要人物來參加那次聚會,都是我們之前的家庭舞會上從來沒有見過的人:比如說藥劑師,還有他的妻子和大兒子吉諾——吉諾和我一樣,也快要去上高中了;比如費拉羅老師和他的一大家子人都來了;堂·阿奇勒的寡婦瑪利亞和她的兒子阿方索,她的衣著艷麗的女兒皮諾奇婭,還有她大兒子斯特凡諾也會來。

堂·阿奇勒一家人的到來造成了一種緊張的氣氛,因為當時帕斯卡萊和卡梅拉也參加了聚會,那是殺死堂·阿奇勒的兇手的孩子,但後來氣氛得到了緩和。堂·阿奇勒的兒子阿方索是一個和藹、客氣的年輕人(他也要去上高中了,和我同一所學校),他和卡梅拉聊了幾句;皮諾奇婭尤其高興參加這次聚會,因為她每天都在肉食店裡忙碌;斯特凡諾很早就明白:和氣生財,他認為這個城區里的所有居民都是他的潛在客戶,都會在他家店裡消費,他對任何人都是一副和氣的微笑,但他盡量避免和帕斯卡萊的目光相遇。瑪麗亞呢?她看到佩盧索太太就會把臉轉向一邊,她完全無視佩盧索家的兩個孩子,長時間和吉耀拉的母親聊天。最後大家開始跳舞了,氣氛得到緩和,聚會變得很喧鬧,沒人會注意到什麼異樣。

剛開始放的是傳統舞曲,接著放了一支新潮的搖滾舞曲,所有人——包括老人和小孩,都對搖滾樂充滿了好奇。我跳得渾身發熱了,就待在一個角落裡。我當然會跳搖滾舞,在家裡經常和弟弟佩佩一起跳,星期天在莉拉家裡,我也和她一起跳,但我覺得自己太笨重了,跟不上那種輕盈、敏捷的調子。儘管我不願意停下來,但我還是決定待在那裡看著,我看莉拉跳得也不怎麼樣,她移動身體的樣子有些滑稽。我之前也告訴過她這一點,她覺得我的批評是一種挑戰,她自己練習了很久,因為里諾也不願意跳。她在任何事上都追求完美,那天晚上,她也和我在一邊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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