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坑道作戰

「母衣」 是一種布制的、像氣球一樣的東西,用竹製骨架把大袋子撐起來做成的。它被視為負責守護主帥的優秀將校的標誌。把母衣插在鎧甲後面,在馬上疾馳的武士被稱為母衣武者。他們同時也是傳令使(傳令將校),負責把主帥的命令傳達給前線各個部隊。

在進攻城南真田丸的前田利常部隊里,有一個名叫森權大夫的母衣武者。他一邊大叫「讓開!讓開!讓開!」,一邊在前線四處奔跑,傳達利常發出的撤退命令。這個時候,除了撤退已別無他法。面對真田方的猛攻,如果繼續這樣任人宰割,東軍首屈一指的大軍或許就會消失在硝煙之中。負責傳達撤退命令的母衣武者森回到陣地一看,發現他的防箭袋上有四十八個彈孔,可見真田丸的火力多麼猛烈。空氣彷彿都變成了鉛彈四處飛躥。真田幸村的可怕之處在於,掌握了防守要塞的奧妙。在日本戰爭史上,他織出的這張「火網」可謂空前絕後。

「東軍大敗」的戰報傳到了將軍德川秀忠那裡。秀忠這個雖然平庸卻凡事謹慎的人也不禁踹翻折凳跳了起來,下令「發起總攻!」。

只不過,不管這個第二代將軍如何大聲地下令,他的命令也不可能即刻生效。必須先獲得家康的首肯。家康在茶臼山山頂上。秀忠必須派使者到那裡去。這一次,由秀忠的高官土井利勝擔任使者,前往茶臼山。

土井利勝爬到了山頂上。家康像往常一樣,坐在被鐵盾牌包圍起來的營帳之中。

聽完土井利勝的話,家康立刻說「這樣沒用」,不同意秀忠發起總攻的提議。

土井利勝年輕氣盛,比起門第,他是靠才能而被提拔的。他反駁家康:「雖如您所言,可那樣的話會影響士氣吧?」

「沒聽見嗎?我說了這樣沒用!」

家康發起火來,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土井利勝嚇得不敢再多說什麼,行了一禮後退了下去。他回到秀忠身邊,據實向他復命。秀忠勃然大怒。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對家康感到怒不可遏,大吼:

「大御所大人也老了。人稱『戰略天下無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也難怪秀忠亂了陣腳。東軍在城南連吃了幾天敗仗,傷亡慘重,而大坂方几乎未損一兵一卒。

對東軍而言,真田丸就像是個吸血泵。在這個據點裡聳立著上百面沒有花紋的紅色旗幟。真田丸的營旗——「六文錢」旗幟,一直在凜冽的寒風中飄揚,屹立不倒。

東軍不光在真田丸打了敗仗。

在不過三十分鐘的攻守戰中,東軍的井伊直孝與松平忠直旗下就有三百士兵接連在城南的谷町口戰死。這是木村重成指揮防禦作戰立下的功勞。緊接著,東軍又有二百餘人在八町目口戰死。

「過於好戰!」

前線的各支部隊為了爭名奪利不斷打敗仗,這讓家康很頭疼。可他又不能發出「過於好戰」這樣的軍令。家康打算用別的辦法扭轉不利的戰況。使用謀略,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這個老翁對本多正純說:「給真田左衛門佐撒點餌。最好能騙他上鉤」,並讓正純進行部署。

「餌」是這一時期東軍的軍事用語。所謂的「餌」指「若投靠我方就賜予大片領地」。家康早已用餌讓大坂方的織田有樂及其族人答應與他勾結。

家康身邊不乏能夠為他與真田幸村牽橋搭線的中間人。幸村的兄長信之(後改稱信幸)是信州上田俸祿九萬五千石的城主,此番亦在東軍陣營之中。信之與幸村的叔父真田隱岐守信尹也在軍中。

家康召來隱岐守,對他說:

「你是個精明人,我就把這事交給你辦了。你去告訴左衛門佐『若投靠我方就賜予你信州一萬石俸祿』。明白了嗎?」

隱岐守雖然年事已高,卻不是什麼精明人,竟把家康說的話當了真,一再向他道謝,說:

「對真田家而言,沒有比這更值得感謝的事了。」

隨後,他獨自一人作為使者前往敵方陣營。隱岐守在長長的竹竿上掛上斗笠,舉著它靠近真田丸。這是戰國時代以來公認的身為軍事談判使者的標誌。

幸村從真田丸往外看,發覺「那個身著便裝的人不是叔父嗎?」。同時,他也洞察到了隱藏在落日餘暉中走來的叔父背後的故事。

「家康是在放誘餌吧。」

幸村下令「打開城門,放他進來」。因為在軍營之中,幸村沒有讓隱岐守登上瞭望塔。他在柵欄內的地上擺了兩條小折凳,與隱歧守對面而坐。

「這裡真是堅固啊!」

隱岐守轉動一張小臉,四下張望,似乎為這個用大樹搭建起來的內牆的厚度而震驚。他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打心眼裡佩服這個小要塞的堅固。

「話說,」隱岐守說道,「你的威名在這兩次戰役中傳遍了天下。這也是我們真田家的榮譽。」

據隱岐守說,最佩服他的是大御所。他說家康常說「在大坂武士中,有五個我想要的人」。

這五人是真田左衛門佐、後藤又兵衛、木村長門守、塙團右衛門和山縣三郎右衛門。家康每天都在念叨:「沒人能把這事轉告他們嗎?」

「這是陰謀!」

幸村沒有把這話說出口。這個出身於武家名門的男人,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家康每天念叨的話以各種形式傳遍了整個大坂城。家康算計到了這一點,甚至看穿了被點名的那些人會為此感到高興。他也算到了由此他們通敵的謠言會在大坂城內傳開,以及由此產生的後果。幸村很清楚這一點。

隱岐守傳達了家康對幸村的美意。

「賜予你信州一萬石俸祿」是家康開出的條件。幸村雖然沒有答應的念頭,卻也不禁為家康的吝嗇感到驚訝。把東軍四十萬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自己,換算成土地,竟然只有這麼點價值?!

「不對,他說的或許是十萬石。這個我沒聽清。」隱岐守說道。

幸村笑了起來,說:

「鄙人若享十萬石俸祿,豈不是凌駕於兄長之上了?」

隱岐守沒有領悟幸村言外之意。總之,家康的意思是「會優待你的,到我們這邊來吧」。

很多書用戲劇性的表達方式記錄了幸村此時的回答。如《武家閑談》、《武邊咄聞書》、《真武內傳》等。各書大意如下:

「是右大臣家給了我機會。在那之前我的處境如何呢?失去領土,與亡父一起被流放到高野山蟄居,全天下沒有一個人正眼看我們,終日鬱鬱寡歡。右大臣家把我召來,一下就讓我統率八千人。」

幸村說一萬石俸祿至多率領一百人或一百五十人,統率八千人相當於俸祿五十萬石的大名。不過,幸村並沒有說在豐臣家得到了優待。實際上,他就連一百石領地都沒得到。在物質待遇方面,當然是家康提出的一萬石更好。然而,幸村對秀賴的感激之處在於,是秀賴發現了自己的才幹,給了自己用武之地。據守這座天下無雙的名城,率領八千人與天下大軍抗衡。好男兒應該志在於此,而非在意獲得多少領地。

隱岐守似乎不能理解這一點。

他回到家康那兒,回稟家康「談判以失敗告終」。

家康還不死心,又說:

「賜給他信州一國怎麼樣?帶著這個條件,你再去一趟吧。」

信州一國俸祿為五十萬石。德川體制已經穩定下來,至多能從日本國中拿出一萬石多餘的領地。要從這已經成熟的體制中抽出信州一國,很可能引發導致德川幕府解體的大騷亂。信州有很多掌握著德川家經濟命脈的直屬領地,由十多個大名統治。要想賜予幸村信州一國,除非讓那些俸祿兩三萬石的大名搬到中國、印度去。也就是說這是家康為了耍手段而撒的彌天大謊。

「這絕非謊言。」家康說道。

「可以讓上野(本多正純)寫下宣誓書證明這不是謊言。」

隱岐守頗為欣喜,再次拜訪真田丸,向幸村開出了這個條件。

幸村被家康的這種執拗激怒了,說道:

「叔父大人,看來我之前說的話,您一點都不明白。」

幸村說我的目的不在於領地。要說多少次您才明白?我是為了一生的榮譽,才守在這真田丸里的。您想想看,我活了四十幾年一事無成,如果右大臣家沒有把我招來,我只能在高野山山麓像蟲子一樣悲慘地死去。因此,如今我身處意外的幸福之中。您似乎還不了解這一點,才會問我「賜予你信州一國如何?」,想用誘餌來改變一個男人的志向是十分愚蠢的行為。您回去告訴家康:「就算他把日本國分一半給我,我左衛門佐也絕不離開大坂城!」

隱岐守很震驚,立即起身回到家康處復命。

「他說不願意啊。」家康只一臉不快地嘟囔了這麼一句。

家康打起了心理戰。

他命令諸位將領挖掘地道。

家康想的是,把地道一直挖到大坂城下,接著再拚命挖到本丸下面,然後埋上炸藥,炸掉上面的天守閣。這個看似真實的計畫,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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