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瀨兵衛

為主報仇!

這是本次軍事行動羽柴秀吉筑前守如雷貫耳般主題。這一主題,必須表現得悲愴激烈。「討伐光秀,為主報仇!誓把光秀首級獻至大人墓前,以祭奠大人在天之靈。勝利之日,我筑前守將親手操辦上總介大人大葬之儀。」

秀吉發誓。為悼念信長在天之靈,他剪掉髮髻,變成一個大童。

「信長公之死,於我無異於高堂之死。我之悲痛,誰人可知?」

秀吉對別人這樣說。說時一把鼻涕一把淚,誰都不會覺得那是特意表演給人看。秀吉自己也絕無要表演給誰看之意。對信長不幸冤死,他從心底感到悲傷,悲傷得——秀吉本為世上少有心軟之人——「衣帶漸寬人憔悴」。

但秀吉並未「憔悴」。僅在姬路城這最後一晚,夜宵就吃餅十塊,喝湯三碗。他對端茶送水的兒小姓說:

「我越感悲傷越覺腹空。」

深感肚飢腹空,是因為從身體深處不斷湧出鼓點般節奏。這節奏與他的悲痛感覺從同一地方湧出。

「奪取天下!」

所謂節奏就是這一句話。雖說這是以信長之死為千載一遇的機會,踩在信長屍體上,去奪取天下。但在這點上,秀吉卻並未感到任何矛盾。

「上總介大人對俺多般照顧,精心培養。大人對俺恩重如山,永生不能忘記。但最大之恩,其實是用他自己之死,給俺開闢奪取天下之路。」

他不但嘴上如此說,心裡也確實如此想。若不如此想,他就不可能有悲傷與慾望同時井噴的這種精神狀態。

出發前夜,他對自己幕僚中一位最無能之輩說:

「姬路城,留汝看管。」

此人名叫三好一路,是秀吉親姐夫——尾張一個普通百姓出身。這次留守看管居城,無能之才足夠。因為此次與光秀決戰,若失敗秀吉只有死路一條。逃回居城以圖東山再起,幾乎不能想像。秀吉把這一無能之輩叫到跟前叮囑道:

「若接秀吉上方敗仗消息,即刻放火燒城。家母及家眷盡皆殺死。汝之任務,唯此而已!」

當晚,那位隨軍祈禱僧求見秀吉,報告自己算卦結果道:

「明日之日為大凶。」

算卦結果是如果此日出征,則城主將永不能回城。言下之意此日出征最不應該。

秀吉聽後大吼一聲:

「混賬!」

秀吉對眾人喊道:「狗屁永不能回城,明日便是最吉利之日。秀吉俺本來就沒想要活著回來。俺本來就要豁出自己性命,給大人報仇。」

「還有,」秀吉聲更高,「此戰若俺秀吉戰勝光秀,則隨心所欲,任何地方都可作居城。不論如何,對本來就沒想要再回到這小城堡的俺秀吉來說,今日才是大吉之日。」

夜已很深。

秀吉抓緊時間假寐,晚十點,他被第一次螺號叫醒。這是他命令的出發準備號聲。

「第一次號角抓緊用餐。」

他提前發出這一指令。估計此時城內外士兵都在同時進餐。用號角命令軍隊,是信長所想之法。因此織田軍中比任何領主家軍團都紀律分明。在這點上,同為織田家軍隊的明智光秀軍應也相同。

晚十二點,第二聲號角吹響,命糧草先行。

「糧草馬隊出發。」

運送彈藥、糧草馬隊若不能先行,則會影響戰鬥部隊急行軍。

第三次號角要在凌晨二時(九日)吹響,意思是:

「城外印南野集合!」

在吹響之前,秀吉穿好鎧甲,戴上頭盔,手持麾令旗,猛地跳到地上。他一眼都不回頭望,一直奔下本丸石階,穿過數重小門,最後衝出大門。大門外是硃色欄杆木橋。過橋時,正是二時。

天已變晴。

繁星滿天。

秀吉令道:

「海螺拿來!」

這第三聲出陣號角,秀吉要親自吹響。秀吉接過海螺,一條腿蹬在欄杆上——

「嗚……嗚……」

吹響了號角。

他向東南西北各方向都吹了一遍。出發吧,勇士們,準備決一死戰!秀吉使出渾身力氣,不顧節律,拚命隨意吹著海螺。

「聽那號聲,當為大人親自吹響。」

此話在滿天繁星下匆忙集合的將士交耳相傳。低聲耳語和陣陣螺號,點燃將士們心中亢奮的火焰。

「大人要奪天下!」

每個人都意識到這次戰役彩虹般華麗色彩。他們知道,擁立秀吉,幫助秀吉戰勝光秀,將改變自己命運。足輕被升為武士,武士被封為大名也並非夢想。毫無疑問,兩萬人,每人都會因這一戰役改變命運。

「即使能活千年,亦無參加此次戰役之幸運。各位皆應勇猛奮鬥!」

秀吉早已通過各個頭目,向全軍發出了如上傳言。因此全軍上下,無不與秀吉胸中同樣,亢奮鼓動。恰在此時,傳來秀吉螺號之聲。

滿天繁星下,遍地林立旌旗、馬隊和槍林。不久城外漫山遍野都是火把,火把向東,開始蜿蜒移動。

行軍陣形分為五隊。

先鋒為中村孫平次。孫平次與秀吉同為尾張中村出身,秀吉當近江長濱城主時,出村投靠秀吉。雖反應遲鈍但處事穩重,而作為先鋒最為恰當是因為他勇猛無比。如今食祿千石,為足輕大將身份。

「孫平次,勇猛戰鬥,建立功勛!」

秀吉從後邊傳來口諭。孫平次揭開頭盔護面,向後方傳回決心:

「為中村人爭光!」

事實上孫平次後來被稱為「中村一氏式部少輔」,領有駿府十七萬五千石,位列豐臣家「中老」。獵師出身的堀尾茂助率隊緊隨孫平次隊前進。堀尾後來也位列豐臣家「中老」,領有孫平次領地近鄰遠州濱松十二萬石。

秀吉隨中軍前進。邊行軍,邊不斷發布命令。

他問身旁黑田官兵衛:

「決戰戰場會在何處?」

官兵衛早就考慮過這一問題:

「當在京都南郊。」

也就是說,京都與大坂之間,距京都較近的淀川沿河平原一帶,將成為決戰戰場。

「余亦同感。」

在這一預定戰場,有織田家兩個大名的居城,即是:

高槻城,高山右近。

茨木城,中川瀨兵衛。

兩人皆為攝津武士。兩人本為同族人,並同臣屬荒木村重攝津守。荒木村重當年為織田家新歸服大名,後背叛信長,被討伐消滅。當時高山右近和中川瀨兵衛沒有追隨荒木村重,而是表示服從信長,從而保住自己領地和城堡。後來信長把他們劃歸明智光秀。這種大名被稱作「組下大名」。如今明智光秀又反亂。對他們二人來說,其直屬上級兩代都是反亂軍。

「此二人命運奇妙!」

秀吉亦覺這二人命運奇妙。當年荒木村重反亂時,信長為防止高山和中川與叛軍合流,採取了非常用心的懷柔手段。

「如今照例應用懷柔手段。」

但說不定這二人早已加入明智光秀陣營。若果真那樣,還得想法離間他們。

因為關鍵是此二人的居城高槻城和茨木城位於預定戰場中心地帶。如果這兩座城堡成為敵方要塞,那將對自軍的野戰行動產生極大障礙。反之若成為盟軍,那將同樣對戰局產生決定性影響。

「高山右近幾無問題。」

「此話可信?」

官兵衛早已做了工作。官兵衛與高山右近同為天主教信徒,關係一直不錯。當年荒木村重反亂時,織田信長曾請傳教士說服高山右近。這次官兵衛亦不失時機做了安排。

「汝已行動?」

對眼前此人下手之快,行動之機靈,秀吉感到非常驚訝。這不是與自己過去在織田家所作所為同樣嗎?

「但中川瀨兵衛,臣卻無能為力。那人視人……」

「哈哈,視人不當人?」

秀吉噗嗤笑出聲來。秀吉與瀨兵衛也不太熟,但他知道瀨兵衛膽量過人,作戰有方。只是此人過於尖酸刻薄,說起話來簡直像是一個馬販子,根本不像大名。

「瀨兵衛處,余派使者可也。」

秀吉說。其實本能寺事變信長不幸身亡一事,秀吉最早確實是從信長側近長谷川宗仁所派使者得到消息,但隨後秀吉在從備中高鬆緊急撤退途中,不斷有其他人派來使者通報。其中有一位就是攝津茨木城主中川瀨兵衛所派。既然能特意給秀吉通報信長噩耗,至少說明在秀吉和光秀兩者之間,瀨兵衛更傾向於秀吉。由此可見瀨兵衛旗色,當與秀吉比較接近。

「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在目前這種關鍵時刻,人心如何變化,誰都不能保證。

秀吉瀟洒地揮筆寫信。他先寫幾句客氣話,然後寫關鍵部分:

「上總介大人(信長)及公子大人(信長嫡子信忠)皆平安脫身,勿念。」

意思是說信長和信忠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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