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高松城

總之,藤吉郎攻克了有天下第一堅城之譽的鳥取城,平定了因幡全國。天正八年至九年這一時期,是豐臣秀吉作為織田家家臣最為得意的時代。

「如何?」

在姬路城吃夜宵時,藤吉郎經常對小姓等自誇自贊。他忍不住要自誇。試想,從古至今,有誰能取得如此大成功呢?

「唯我而已。」

藤吉郎高聲自誇,也不管對方是否膩煩。豐臣秀吉不是一個陰濕的謙虛家,要假惺惺遮掩自己的豐功偉績。

「當年的賴朝和義經,皆為貴族出身,天生即為武門棟樑。再看本人,本為尾張中村割草頑童。一朝成為當朝大人草履小生,由此發家。如此人物,就算大唐、天竺亦少見。」

他自己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此時其領地包括:近江北部二十萬石;播磨、但馬五十餘萬石,共計七十餘萬石。除此之外,他還管理著織田家新領地因幡四十萬石。所以其軍事和經濟實力,早已超過一百萬石。能從一介草履小生,發展到如今掌管百萬石以上領地大名,只能說是人間奇蹟。

「全憑這雙手白手起家。汝等可知?」

藤吉郎給福島市松、加藤孫六、加藤虎之助等小姓誇口。

「然余並不認為此百萬石為余之財產。」

秀吉突然轉變論點。這是他的基本思想,也是他的信條,更是他自己堅信不疑之處。

「余將以此百萬石為資本,讓大人更賺十倍。」

這是一種尾張人式的商業感覺。說是尾張人式的,還不如說是藤吉郎少年時代在行商等活動中形成的思考方式,已成為他堅牢的思想骨架。他在織田家當下人時——比如負責薪炭等雜務時,就曾一門心思要使「信長賺錢」。他這種想法,信長比誰都清楚。

「百萬石僅為資本。」

實際上如果無這種覺悟在織田家便也不能長久,便也不能取得對道理和利益非常敏感的信長的信任。領有廣大土地的織田家祖傳家老林通勝與佐久間信盛,一年前被信長驅逐出織田家。其理由並非犯了其他罪過。林通勝僅因「斂財過剩」;佐久間信盛僅因「行動遲緩」而已。因為征服天下大業已幾近成功,只拿高額俸祿的將領對信長來說已成累贅,應該分封給重臣們的領地他也覺得可惜。秀吉此時就是這麼看信長。

「征服天下之日,亦即自己被驅逐之時,或者被殺之時。」

他一直心存這種不安。但藤吉郎萬事陽光爽快,他甚至把這種令人心涼的不安也利用起來,變成自己積極向上的動力。其思想僅此而已:「百萬石並非自己私財,僅為供織田家增加利益的資本。」

「余為大人搗蒜槌。」

他給小姓們這樣說。自己只不過是信長把天下搗成蒜泥,調拌成冷盤的一個工具而已。除此思想以外,絕無能在信長手下陽氣生存之法。

年末將至。

秀吉想:

「該向安土獻上年貨了。」

送年貨習慣相當古老,何時起源不明。估計當為唐土傳來,先在公卿貴族之間開始流行。室町平安時期,不論公家還是武家、町家(市民),互相交換年貨都是歲末一個重要的儀式。直至戰國亂世當今,這種習慣還保留下來。人們向上司、親戚、師父、醫生等送禮,感謝對自己一年以來的關懷。

秀吉也應該給信長獻上年貨。他想:

「既然要獻,一定要獻上天下第一豪華年貨。」

他計畫傾百萬石國力,獻上財物,以感謝信長栽培之恩。萬事喜歡巨大是此人最大特點。既要獻上,那就要獻上空前絕後、匪夷所思的年貨,鋪陳在安土城外供人參觀。秀吉用盡姬路城庫銀,購買了能買到的所有物品。

另一方面,備戰情況也很繁忙勢。

過年後,很快要與中國毛利軍決戰。所以開春後應先奪取備中,然後把部隊向前推進。

目前是重要的備戰期間。但身在安土的信長並未讓正用年末僅有時間備戰的秀吉休息,他命令秀吉:

即刻渡海平定淡路 !

給秀吉下了平定管轄戰區以外地區之命。為了今後織田軍討伐四國,必須先佔領淡路島這一前線基地。

秀吉令黑田官兵衛率軍從明石渡海登陸淡路島。官兵衛行動神速,不出十日,攻克淡路主城志智城、由良城,平定並佔領淡路一國。

總之,歲暮已至。

秀吉在天正九年(1581)臨近歲暮才帶數名輕騎從姬路出發,經山陽道前往安土城。要獻上的年貨用馱馬隊送出,秀吉到達安土城下時,年貨已經送達。

秀吉在安土城山麓有自己的更衣居所。進到自己更衣居所後,他馬上命人告訴信長側近自己前來拜謁。

如今織田家已不同從前。從前在織田家若希望拜謁信長,只要直接登城,馬上便能拜謁。但如今由多人組成的側近集團,形成一個簡單行政府。在這個行政府內,有一種叫做「執次」的秘書官,不經過這種秘書官聯絡,便不可能見到信長。秘書官人數很多,其中有一個名叫森蘭丸的「執次」最得信長寵愛,身兼加判奉行一職,具有超常權勢。以前由信長一人前後奔波操持的織田家,如今終於有了行政組織,出現輔佐信長的文官。對這些文官,不僅秀吉,柴田勝家、明智光秀等野戰軍司令官們都得討其歡心,看他們臉色行事。

秀吉小心翼翼對信長側近說:

「僅為給大人拜年,敬獻年貨,貿然趕回安土……」

他恭敬地說:自己並非專門前來拜謁,並不一定要大人來接見自己。只要轉告大人,筑前守一切皆好即可。與從前相比,如今太不方便!

執次菅屋九右衛門報告信長秀吉前來拜年。他原話轉達了秀吉的問安:

「筑前守問安大人。此番回來,僅為給大人獻年禮,並無一定要拜謁大人之意。」

信長聽完後,介面說:

「隨意便來拜謁?」

但他並不覺得失禮。證據是他嘴唇微裂,苦笑出聲:

「如此則不見不行。」

信長突然高興起來:

「筑前已非從前之藤吉郎。已身為領有數國之大名。況且最近一直未見,余亦多有西念。」

「西念」當為「思念」之意。信長即刻轉身回到後房,換上一身正裝。說道:「即可舉行非正式會談。」以前從未區別正式非正式,但信長如今已身為右大臣,織田家也發生不少變化。

秀吉在未生火的房間坐等。森蘭丸進來,領秀吉到書院。秀吉便在這裡拜謁。

「汝可回來了!」

看到秀吉,信長在房間深處上座熱情地說,並招手讓秀吉到自己身邊去。兩人近距離交談。信長慰勞秀吉,多年在山陽、山陰辛苦了。

「余以為戰陣辛苦,汝體傷身衰。余不知汝竟臉色泛光,貌若青年。」

信長興高采烈地指著秀吉臉說。信長此舉,充滿感情。

「俺照舊還受大人寵愛。」

秀吉放下心來。先輩林通勝、佐久間信盛早已失寵;同輩的荒木村重被信長所疑,在絕望中反叛,轉眼間便敗亡;同是同輩的明智光秀雖說還保持其地位不動,但聽說已不受信長寵愛。一個織田家的軍團長一旦失去信長寵愛,就意味著放逐或處死,危險至極。幸運的是自己似乎與從前一樣,照舊還受到大人寵愛。

「但決不可掉以輕心。」

秀吉心想。他知道若今後還要被信長一直寵愛下去,絕非易事。

信長回後房去了。

秀吉慢慢走下安土城長長石階,回到自己更衣居所。

回到居所,秀吉全身冰冷。聽說已燒好洗澡熱水,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脫下衣服便跳進熱水。就在他正享受熱水澡時,兒小姓慌慌張張跑進來喊道:

「上使駕到!」

在安土,連兒小姓們都緊張。

「別亂喊!上使?何許人也?」

「菅屋九右衛門大人和堀久太郎大人。」

「糟糕!」

秀吉趕緊跳出湯盆,也不管水滴凍在身上,馬上發出一連串指示。他像在戰場發布軍令般指示道:先領客人到書院,招待客人茶點,上播州龍野產柿餅,爐火燒旺……

秀吉邊指示邊手忙腳亂穿上衣服。菅屋和堀,都是信長最側近的官僚。若惹惱他們,誰知他們會向信長進何讒言。可是還是想不明白,剛出城回來,隨後就有上使來訪,到底發生何事呢?

忐忑不安。

「這種擔心,有傷身體。」

心裡忐忑不安,不如趕緊會見,這才是秀吉的作風。秀吉故意急匆匆把地板踩得沓沓響,進到書院來。

菅屋說:

「謹傳大人之意!」

菅屋長賴九右衛門是織田家遠親之子,織田家祖傳家臣。很早便作為信長側近備受信賴,後在本能寺之變中被殺。堀久太郎即為著名的久太郎秀政。他並非織田家祖傳家臣,而是美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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