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編 變報

信長這一輩子都不曾停歇過。

其中最忙碌的時期,就是此刻。

在姊川大敗淺井、朝倉聯軍後回到岐阜,信長得知攝津石山(大阪)的本願寺打算舉旗造反。

「這幫和尚竟然——?」

聽到事變的消息時,信長大喊了一句,聲音卻不帶任何驚慌。

他馬上下達軍令,領兵三萬從岐阜出發了。

途經琵琶湖,第三天抵達京城,在本能寺的宿舍里睡了一晚。

「把京都的三個人叫來。」

信長緊接著下令道。京都的三人,指的是負責京都市政工作的明智光秀、村井貞勝和朝山日乘。其中日乘是個和尚。他出生在出雲,是信長器重的文官之一。

三人到齊後。

「室町的小蘿蔔頭有什麼動靜嗎?」

信長問道。小蘿蔔指的是義昭。這麼說來,義昭的長相還真是有點兒像窮酸的蘿蔔頭,信長才給他起了這麼個外號。

信長給人起外號的水平堪稱一絕。他把藤吉郎秀吉喚作「禿耗子」。或是猴子。不過,禿耗子更貼近於藤吉郎的風采。

他給光秀起的外號是「金桔腦袋」。藤吉郎和秀吉的發質都很纖細,兩人的頭髮都開始掉了,類型卻完全不同。藤吉郎的頭髮掉得稀稀拉拉的,用禿耗子來形容再恰當不過了。

而光秀的少禿頭(也已經不年輕了),頭頂已經露出頭皮的顏色,用不著剃髮。頭皮發紅帶有光澤,無論是顏色還是形狀,就和金桔一模一樣。

義昭將軍則是小蘿蔔頭。

「日乘,怎麼樣?」

信長向日蓮宗的和尚問道。他故意避開光秀,是顧慮到光秀是幕臣的緣故。

日乘不痛不癢地彙報了一些義昭的日常生活。

「你就挑難聽的說好了。我想聽聽那個小蘿蔔頭有多難對付。」

信長顯然不相信。

眼下,本願寺、三好、比叡山、淺井、朝倉和武田等聯手組成反織田同盟,信長倘若去琵琶湖畔的姊川打擊淺井和朝倉,阿波的三好黨們就會乘虛登陸大阪灣,接下來本願寺便會舉旗倒戈,同時,位於東部的武田信玄也將採取不測舉動,由此可見,想要將信長一網打盡的種種跡象無不顯示出其組織性和功能性。

(小蘿蔔頭,可疑得很。)

信長越發深信不疑。正因為義昭向四面八方派出密使,才使得這些舉動充滿了組織性。

(看來是這樣。)

正因為有此想法,信長才想掌握一些確鑿的證據。

「那就容微臣直言。」

「別磨磨蹭蹭,快說!」

「是這樣。」

日乘列舉了義昭的兩三件舉動,他的預測與信長相同。

村井貞勝也在一旁附和。

「十兵衛作何想法?」

信長卻未詢問光秀,而是轉開了話題。

「小蘿蔔頭,答應了嗎?」

他問道。這句話太過於簡短,不得不猜測其中內容,信長問的「答應了嗎」意思是「義昭將軍同意隨同織田軍親征嗎」。

「呃。」光秀跪伏下身子。

信長又說:

「廢話就不用說了。告訴我他答應沒答應。」

「答應了。」

「那好,明早我就動身去攝津。讓他隨同一起出陣。」

(明早。——)

這也太突然了。就算現在馬上準備,恐怕都來不及。

「我這就去室町御所。」

光秀的意思是馬上趕去通知義昭,信長卻只是微微抬了一下下巴。

光秀退出來,到門口飛身上了馬,便向西疾馳而去。

很快就到了室町的將軍館,光秀立即求見了上野中務少輔清信,轉告了信長的要求。

「什麼,這可不行!」

上野清信聽到這件突如其來的消息吃驚不小,當即表示拒絕。

「不行是什麼意思?」

光秀冷冷道。上野清信不惜犧牲自己的女兒來討取義昭的歡心,這種小人行徑是他所不齒的。

「這還用問嗎?」

清信振振有詞道。

「現在馬上準備,明天出發,這也太離譜了吧。您難道把將軍當成鄉村野夫了嗎?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將軍出陣的話,要覲見天子並獲得准許,有時天子還會賜刀。再說,還得確認將軍出陣的規矩,看看是否需要用什麼器具,調多少人數。」

「荒唐!」

光秀終於忍無可忍,借著信長的權威發作起來。

「如今是亂世,如果現在敵人兵臨御所,你還要去確認出陣的規矩嗎?」

「哪兒有敵人呢?」

「攝津。」

「那不是在京都的南邊,離著十三里路嗎?又不是說敵人打到京城來了。有充足的時間做準備。當然應該先準備將軍的儀容。」

「要等多久?」

「怎麼也得十天吧。」

上野清信的嘴角掛著輕薄的微笑,一向脾氣溫厚的光秀終於爆發了。

「中務,你趕緊去稟報吧。倘若明早出陣稍有遲緩,就拿你的項上人頭問罪。」

話音剛落,光秀便咣當一聲拔出一尺五寸長的腰刀。

上野清信大驚失色。他情急之下大吼道:

「十兵衛光秀,你是不是瘋了?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這可是將軍府啊!」

「看把你嚇得!」

光秀伸手拈住腰刀的中部,啪地折成兩段。

「竹子做的。」

光秀甩手扔了腰刀,逼近清信的跟前。清信慌忙向裡面逃去。

他一路狂奔到義昭所在的房間,把事情經過一說,義昭反而嚇得渾身戰慄。

「光秀變臉了嗎?」

義昭印象中的光秀,總是溫文爾雅、一副紳士風格。此刻他竟然來到府中拔刀威脅將軍的近臣,可見是非同小可。

在義昭眼中,織田家包括信長在內各個如狼似虎,只有光秀懂得人情世故,稱得上是謙謙君子。

(竟然連光秀都……)

這個打擊讓他震驚、戰慄,這回他是徹底地體會到了織田家的可怕。

「您下令判光秀死罪吧!在府里拔刀,已經是死有餘辜了!」

「不是說刀是竹子做的嗎?」

「不錯。」

「你想想。僅憑一把竹刀能判死罪嗎?光秀就是這麼個考慮周到的人。」

他決定出征。將軍館頓時陷入了忙亂中。

元龜元年八月三十日,將軍義昭率軍從京城出發。當天晚上,借宿在地處京都南郊的細川藤孝的勝龍寺城裡,第二天到了攝津。

中島城是織田軍在攝津的要塞之一。前面提到的細川藤孝,正是這裡的守將。

義昭進了城。城頭上升起印有足利家兩條橫線的圓形圖案的源氏大旗時,戰場出現了微妙的騷動。

「將軍親征了!」

織田家的將士們頓時士氣高揚,而遠處聽聞此事的紀州根來的僧兵們則判斷道,「既然將軍都親征了」,而報名參軍。如果只是信長的名義,他們未必願意參加。

(到底是將軍家。榮光未衰啊!)

崇尚古典權威的光秀,眺望著中島城上飄揚的白旗,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

信長把主戰場選在本願寺和淀川之間的天滿宮森林中,開始了主動進攻。

此時,光秀已經被提拔為一級大將,和柴田、佐久間、丹羽、木下等織田家的師團長級別的將領並駕齊驅。

信長已經認定,光秀此人可用。

他在戰場上擁有卓越的指揮才能,已經在攻打南近江和北國以及姊川交戰中得到了充分的驗證。

織田家上下無人不豎著大拇指說:

「明智大人對鐵炮組的指揮和攻城戰術上,堪稱是日本第一。」

近來,鐵炮在戰場上漸漸成為主流,很多人卻還不得要領。而光秀在火力上的高超技藝,就連信長都要敬畏他幾分。

(那人很多地方都讓人看不慣。不過還是可用。)

信長判斷道。信長是個徹頭徹尾從功能上區分人的人,正因為信長的這種思維方式,才使織田軍隊得以稱霸日本。

對光秀來說也不吃虧。來織田家不過短短几年,他屢次受到提拔,從以前的流浪之身來看已經今非昔比,沒有再比自己的才能、技藝受到賞識更讓人幸福的了。

(必須好好乾。)

光秀下了決心。事實上,在這場攝津平原的戰役中,光秀鞠躬盡瘁,他的名字都會讓敵軍聞風喪膽。

「不過,多少他還是有些惜命。」

後來,成為光秀女婿的細川忠興如此回顧自己的岳父光秀道。在戰略戰術和指揮戰鬥方面,光秀確實發揮出色,然而在率兵攻入敵軍隊伍時,他卻不像織田家的部將們那般勇猛。

光秀「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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