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川與琵琶湖交匯,發源於美濃和近江邊境的山區,途中經過山中的岩石堆形成瀑布,又繞過伊吹山西部的山麓流經琵琶湖東岸的村落,水流也忽然變得平緩起來。
戰場的西邊,就靜靜地流淌著這條姊川。光秀正率領人馬朝著河堤走去。天色很暗。
還沒到天亮。
「彌平次,要打起精神來。這可是立功的大好日子。」
他對身旁的彌平次光春說道。戰馬和士兵們摩肩接踵地向北而去。
光秀被分到第二分隊的池田信輝手下,指揮著千餘人馬。參加規模這麼大的戰鬥,光秀還是頭一回。
北進的織田軍野戰隊形分為六支分隊。也可以數成十二段。如果算上最末尾的信長率領的隊伍,總共有十三段。光秀指揮的是從前面數的第四段橫隊。
(我要向全天下露一手。)
光秀暗自決心道。至今為止,他在織田家受到器重的主要還是作為行政官的才能。而自己的天分絕不僅僅是文官。
(我的天分是帶兵打仗。)
光秀這麼想。
夜霧漸漸散去,對岸敵人的火把清晰可見。敵人就在咫尺之外。
中間流淌著姊川。太陽爬上伊吹山時,戰鬥就該打響了吧。
這天是六月二十八日。過了凌晨四點,天際開始發白,平原在眼前展現開來。
「沖啊!」
光秀大喊道。東西一里地的戰場頓時戰鼓聲、吹號聲大作,隨後鐵炮聲和武士們的吶喊聲響徹天際。
「沖啊!」
光秀繼續喊道。卻無法衝出去。前面還有五千名士兵。
太陽漸漸升起來,敵我雙方對峙在河的兩岸,開始了鐵炮射擊。
沖在最前面的是左翼部隊德川軍,他們已經和對岸的朝倉軍隊交上了火。
北國的士兵們很是強悍。他們無心射擊,都急不可耐地跳進河裡蹚水過來。水深不過一米左右,水流也不急。
他們上了岸,與德川軍交戰,很快就陷入混戰狀態,德川軍開始節節敗退。
光秀此時還在東部距離一公里的戰場。
他的情勢也不容樂觀。
正面敵人的淺井軍發揮得相當出色,穿過織田軍的鐵炮火力蹚過了河,轉眼間就衝破了織田軍的第一段防線,攻入了第二段。
(真是不堪一擊。)
織田軍的軟弱讓光秀都暗自覺得狼狽。前面的先鋒隊阪井政尚敗退後,光秀的隊伍也被捲入其中,無法支撐。
「彌平次,把士兵們召集到旗下來!」
到了這個時刻,光秀反而異常地冷靜。他豎起桔梗大旗,在混戰中靜靜地原地不動,集中精力召集兵將。
直到湊齊了六成人數,他猛踢馬腹喊道:
「給我上!」
便揮旗沖了出去。他瞄準的是揚塵而來的淺井軍的兩翼。
兩軍激烈交接,立即演變為混戰。光秀親自揮舞著長槍,不時伏在馬背上前進,終於到了淺井軍的後方,開始反攻。
淺井軍一心想襲擊信長所在的大本營。他們衝破織田軍的重重障礙一路向前。光秀聚集了身邊的小部隊切斷了敵軍的後方,從背部開始反擊。
光秀大旗的動靜,都落在了大本營山丘上的信長眼底。
(十兵衛還懂得打仗。)
桔梗旗的靈活移動,讓信長感到佩服。
戰況對織田軍很不利。防守布陣已經被衝破至第三層,第四層的柴田勝家還在勉強抵抗。
信長卻不慌不忙。和之前從越前敦賀的金崎逃跑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會贏的。)
他冷靜地盤算著。自己這方還有充足的預備軍,敵軍卻幾乎全部投入到了戰場上。在信長看來,這場仗能否勝利取決於預備軍的多寡。
敵軍開始沖入第五層的森可成部隊。森可成原是齋藤道三的家臣,齋藤家滅亡後信長收留了他,封他為美濃兼山的城主。後來深得信長寵愛的森蘭丸即是可成的二兒子。
淺井軍的進攻來勢兇猛,森可成的第五層部隊也開始露出敗象。此時,織田軍已經從前線後退了數里路。
(難道要輸了嗎?)
信長也不禁動搖起來,他把視線收了回來,抬頭望著天空,又眺望著右邊的伊吹山。這種情況下,倘若統帥本人感覺到——輸了,那麼這場仗就會以失敗告終。信長不願意看到如此局面。就在這時,奇蹟出現了。
製造奇蹟的人,正是作為織田軍的左翼與朝倉軍交戰的家康。
這裡也一敗再敗,朝倉軍已經逼近到家康的馬前。
家康揮舞著指揮棒,讓人擊鼓,頑強抵抗著敵軍,突然心生一念:
要是有人手從側面襲擊朝倉的話。
然而敵軍的人數要多出自己一倍,而且現在防守都顧不過來,上哪兒去找人手。
(否則就只有死路一條。)
這個念頭促使家康採取了行動。他在混亂中喚來榊原康政,說明用意後大聲令道:
「快去!」
康政立即率兵蹚過水田,直奔遠處的下游過了姊川。那一帶遠離戰場。
對岸是高達三米的斷崖,一行人登上後湊齊了岸上的人馬,直搗朝倉軍的右翼。
朝倉軍開始嘩然。
敵軍正面的家康瞅準時機,鼓勵士氣道:
「沖啊!沖啊!」
各隊發起猛攻,朝倉軍陣腳大亂,開始四下逃竄。
信長從山上望見了這一場面。
(時機已到。)
他馬上派人通知橫山城的預備軍出動,襲擊淺井軍的左翼。
稻葉良通也加入家康的隊伍襲擊淺井軍的右翼。
淺井軍一舉崩潰,士兵們紛紛開始逃跑。
「上!」
信長下令全軍吹號,又撥出大部隊的人馬乘勝追擊,散落在四周的織田軍敗兵們又重新找回了陣勢,從農田中跑回來參加追擊。
戰局瞬間扭轉。
信長親自沖在前頭追敵,蹚過了姊川,又追出了老遠。
敵軍逃回了小谷城,信長也不再緊追。再追的話,弄不好會被包圍在城下的盆地中。
他馬上整頓人馬,向後方撤退,做了戰後部署。
「這時候應該乘勝攻打小谷城,徹底掐斷淺井的咽喉。」柴田權六勝家等人獻計道,信長卻不為所動。
(要上京城去。)
確實不得不去。三好黨從四國的阿波侵入京都對面的攝津、河內方面,在信長的佔領地段上胡作非為。
對信長來說,與其在這裡決一死戰,倒不如贏得「姊川大勝仗」的名聲,轉向別的行動。否則,信長苦心建起的地盤將會崩潰。
身處近江的信長著手進行了各種部署。首先包圍並攻下了淺井方的第二大城橫山城,留下木下藤吉郎在此防守,又在號稱第三大城的佐和山城建立了防禦哨所,由丹羽長秀鎮守,還在淺井境內的各座山上派兵留守。七月四日,信長抵達京城。
他馬上拜見了將軍義昭,報告了姊川的勝仗。
「真是大喜事啊!」
義昭表面上看起來拍手稱快,心裡卻不是一回事。信長的勝利就是義昭的不幸。按照義昭原先的構想,這一戰應該是信長滅亡才對。
(此人的運氣究竟要好到什麼時候?)
他心裡恨得要命,臉上卻滿臉堆笑地說道:
「擺慶功宴吧!」
信長卻冷淡地拒絕了。
「以後再說吧!」
他扔下這麼一句。
信長退下後,第四天離開京城,又像一陣風似的回到了岐阜。
光秀留下來擔任京都守護。
信長離開京城的第二天,光秀被義昭喚到茶室里,義昭親自為他斟上茶。
「悄悄話茶室最好了。」
義昭說。如果是在大堂接見,會有幾個司儀在場。不能暢所欲言。
「光秀,你屢建戰功,信長一定很賞識你吧!」
「哪有的事。」
「不用謙虛了。我聽說了你的事情。」
「那都是受到將軍的庇護。」
「光秀,你是真心這麼想的嗎?」
義昭的臉扭曲得變了形。
(糟糕。)
光秀心生戒備。義昭每當醞釀著陰謀時就是這副表情。
「我也把你看作是獨一無二的依靠呢。」
義昭接著說,他沉默了片刻。
「光秀,你沒忘記自己是將軍我旗下的人吧?」義昭道。
光秀的身份是將軍直屬,俸祿則來自織田家。
「我沒有封地可以給你。因此,為了讓你有俸祿,才暫時託付給了織田家。你還記得吧?」
光秀只能低頭不語。
「可是,這次在姊川一戰中大敗的朝倉家和淺井家,都是為將軍家的存亡盡忠